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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苏桥

发布时间:  浏览: 次  作者:周湖岭


来苏桥  (余昌清摄)

  位于修水县山口镇来苏村,此地原有渡,因宋代大家苏东坡到过此地而改名来苏渡,后建吊桥称来苏桥。

  《鹤林玉露》,是一部文言轶事小说,宋代罗大经著。罗大经(1196—1252后)字景纶,号儒林,又号鹤林,南宋吉水人。宝庆二年(1226)进士。《鹤林玉露.卷之四.乙编》文中记述:“修水深山间有小溪,其渡曰来苏。盖子由贬高安监酒时,东坡来访之,经过此渡。乡人以为荣,故名以来苏

  宋神宗年间,大诗人 、文学家苏轼为探访弟弟苏辙,乘船沿修江而上,后经江西泰和县,写下“天上出奇湖,锁在云雾中。过去不知晓,如今露峥嵘”的诗句。这些史实说明,苏轼的足迹曾踏上过修水,从而留下了来苏村、来苏渡、来苏桥的地名,沿袭至今。
  高安也有一个来苏村,与修水山口镇来苏村因苏东坡得名不同,高安的来苏村是因苏轼之弟苏辙而得名,时间上修水的来苏村应早于高安的。

  《高安风物》中有一则词条名“来苏渡”,记高安一个典故:宋元丰庚申年(1080年),苏辙因受其兄苏轼“乌台诗案”的牵连,被贬谪到筠州(高安市)任监筠州盐酒税。公务之余,寻访地方贤士,从县城沿锦江而下三里许,在其南岸金沙台觅得知音刘平伯,过往甚密,写《访平伯翁》记其交往:“奖崇善类询舆论,过访仁贤棹小舟。契合通家忘异姓,情敦同气迈凡流。”苏轼到筠州看望弟弟,与苏辙一起去访问过刘平伯,“苏轼走后,苏辙与刘平伯更是来往不倦。为了他停舟登岸的方便,人们为他建一亭台,苏辙亲笔书‘唤渡江亭’扁。从此人们将这个渡口叫‘来苏渡’,渡口岸边的村子叫‘来苏村’,以纪念这位文学家,一直流传至今。”

(山口来苏村石刻 : 东坡此地游,妙句解困忧,时人为纪念,改名曰来苏)
 
卢曙光:<东坡问渡武河边>

  修水山口是修河的重要商埠,也是省级历史文化名镇,而来苏村因种种民间传说,为人津津乐道。自宋以来,因大文豪苏东坡的造访,为诗人墨客提供了吟风弄月的素材。但是县志、谱牒资料对这段掌故只是轻描淡写,这个叫贤武塅的地方,何时改为来苏没有记载,“来苏”虽然名闻遐迩,传颂几百年,但一直处于“传说”状态。笔者出于好奇,查找到一些资料证实,“来苏”这个地名,并非空穴来风,应是确有其事。至于苏东坡与黄山谷二位大贤,是否在分宁见过面,则找不到依据。可能性不是没有,东坡贬黄州是1080年至1084年,而此时山谷任泰和令,1083年移监德州时,于年前回过双井,二人有见面机会。《过家》、《上冢》、《夜发分宁寄杜涧叟》等诗作,就是这段时间所写,却不见与苏轼唱和。民间口头文学创作中,则流传不少故事。

  来苏,位于修水上游的武河岸边,下临征村梅口,上接漫江双丰,村前河边,一块硕大的石头,阻挡住上游的来水,河流因此改变方向,使得贤武塅的千亩良田、百户人家,安然无恙,因此这块石被称为“阿弥陀石”。贤武塅的查家大屋,地型状若莲形,查家祖山则为虎形,正对着河上大片沙洲,呈相生之地理。加上一水之隔的双丰,是八贤之一莫将故里,风水先生认为是处上佳的风水宝地。事实上,千百年来这里出过不少名士,现代学术界公认的琴坛领袖查阜西就诞生在这里,其父曾任湖南大庸代理知县、平江管事,祖父更有几分传奇,为这个村庄蒙上了一层神秘面纱。据地名志介绍,来苏有单面小街,居住的大多是查姓人家。但是历史上的来苏并不简单,它还是修河上游的一个码头。它与山口、漫江呈等边三角鼎立之势,到漫江有8里水路,漫江到山口又有8里水路,而来苏到山口也是8里陆路距离,往漫江的水路有个亚公滩,水流湍急,所以到山口镇的货物,选择来苏作为码头更节省费用。据世居此地的查吉成老先生介绍,来苏街有十三仓之说,是为仓储之用,街上有饭铺商店。解放初期,都能见到码头停泊的船只,漫江冯子发一只40吨的大宁船,就常停泊在渡口。

  该村名由来已久,也有资料可查。据《蝶庄集》载:“武乡有来苏渡,东坡往筠访弟子由监酒税时,经过此渡,有句云:‘石压笋斜出,岸悬花倒生。’明万历中,州牧方讱庵建石坊于渡口,柱间锲:‘苏公问渡,艾子流芳。’”而这段史实,来源于南宋吉水人罗大经《鹤林玉露》,罗大经有经邦济世之志,对先秦、两汉、六朝、唐、宋文学评论有精辟的见解。取杜甫“爽气金无豁,精淡玉露繁”之意。其中不少记载,可与史乘参证,补缺订误,此书可信度很高。苏东坡经停来苏后,为纪念这位先贤,建有来苏亭,当地人也称苏公亭,进入民国以后,亭子已不复存在,具体不知毁于何年何月。但在先人存诗中还是能找到蛛丝马迹,清代查文海有《来苏亭》五律一首:“小渡坡仙唤,苏亭结构新。始知今古事,终爱读书人。我意寻山谷,时传访颖滨。岸花连石笋,掇荐胜淇苹。”诗中的“颖滨”就是苏辙的号(字子由,号颖滨),不仅旁证了来苏亭的存在,也证明苏东坡确实是往筠州(今高安市)看望弟苏辙,而路过此地。查文溥也在《拜康敏公墓》的诗中也云:“幸有苏亭相洽比,数声笛鹤慰泉堂。”之句。

  来苏村不仅地名留给人们睱想的空间,这里的山水更是令人心仪,武河在这里轻轻流过,边上的来苏亭檐翘角出,石牌坊巍然屹立,白母殿沐雨栉风,在夕阳的余晖下,河上舟影横斜,渔歌晚唱,游鱼泛起阵阵涟漪。两岸的青山,层峦叠嶂,岚气横生,有时像少女出浴,有时则偶尔峥嵘,有说不出的妖娆妩媚、千姿百态。明知州方讱庵,是这样描绘来苏春景的:“东风习习杏花香,郭外行春五骕骦,路出羊肠千嶂阔,流分燕尾一江长,参天树色丛青霭,隔岸柴荆掩夕阳,为报襜帷还少住,居然坐对辋川庄。”《山口宿查以修卫使庄》,作者用优美诗句,把来苏写得淋漓尽致,这是一个诗情画意的来苏,更是一个充满灵气的来苏。(卢曙光20160215)

周会我:<来苏传说>

  一个秋高气爽的早晨,我和几位好友来到山口镇来苏村,探访当代中国著名古琴大师查阜西先生的祖居——查家大屋。由于年久失修,原查家大屋几年前被拆除。从旧屋场中堆放的一些拆解下来的木雕、石雕制品中,不难看出原查家大屋的气势恢宏。查家大屋后树木苍翠林立,整个屋场呈虎形状,屋前宽敞开阔,极目远眺心旷神怡,可谓是一处十分难得的风水宝地……

  探访查家大屋结束后,热情好客且很有文化底蕴的来苏村民,把我们引到来苏桥边,给我们讲起千年来苏村的渊源。来苏村先前不叫这名,是为了感谢北宋大诗人苏东坡先生的解困绝对,为纪念苏东坡先生,故改名来苏村的。

  当年,村里有一姓张的员外,家大业大,就住在现在的来苏桥边,村里大多数村民靠租种他家的耕地艰难度日。张员外平时爱附庸风雅,一年年底他提出次年租金要涨两成,除非村民能对出三副对联的下联,就可以不涨租金。

  第一副对联上联是:“石压笋斜长”,聪明的村民们很快就对出下联:“崖悬花倒生”。我们站在来苏桥上,看到山花在来苏河里的倒影,果然身临其境感受到其绝妙景致。第二副对联上联是:“洗青菜去黄叶不要先生”,村民们认真推敲也对出下联:“切西瓜吃红瓤分清老子”。第三副对联上联是:“一串无鳞鳝长鳅短鳗有耳”,村民们日夜苦思冥想,包括张员外在内全村无人能对出下联。

  离次年耕种的日子越来越近,村民们非常着急。突然一日,一叶扁舟载着东坡先生途经该村,见天色渐暗东坡先生决定小住一宿,天明再赶路。村民们得知便围住东坡先生讨教,在东坡先生的点拨下,对出下联:“三般有壳龟圆鳖扁蟹无头”。至此,张员外当着东坡先生的面,承诺不再涨租金。

  我们在村头看到一块大石刻有“来苏村 东坡此地游,妙句解困忧,时人为纪念,改名曰来苏。”从那以后,来苏村一直沿用至今。
 

陈恩清:<“来苏”地名的由来> >>>

  相传宋朝神宗年间,宋朝大诗人、文学家苏东坡先生为探访滴滴,乘船沿修江而上,再由武河寻至下武乡三十二都这个地方过度。见此处河水清澈,锦鳞游泳。右岸悬崖险峻,怪石林立,奇峰兀立。悬崖之上山竹青翠,满山杜鹃花鲜艳似火镶嵌在翠绿之中。远处悬崖峭壁上挺立一青松翠柏,风景独好。便触景生情,脱口而出:“天上出奇松,镇在云雾中。过去不知晓,如今露峥嵘。”于是他随手攀折一枝杜鹃花插在一处大岩石的石缝中,诗兴大发,口出妙联:“石压笋斜出,崖悬花倒生”。村中一长者恰遇苏东坡先生同船过渡,得此佳联,欣喜若狂,由此想到村中一堂私塾之事:

  原村中办有私塾,几经兴废好不容易请到一位品学兼优、执教严谨的黄先生,黄在此执教三年,声誉远扬,影响颇大,竟将邻村学子吸引过来。学校越办越红火。如此一来,邻村私塾莫先生和赖先生心生嫉妒,拟好刁钻上联,故作登门拜访之状,前来求见。进门寒暄过后,莫先生便抛出上联:“四水江第一,四季夏第二。先生居江夏,是第一还是第二”。黄先生听后,知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沉着应战,灵机一动,答道:“三教儒在前,三才人在后。贫士本儒生,不在前也不在后”。赖先生见莫先生的上联没有难倒黄先生,便随手拿出一串东西交给黄硕:“一串无鳞,鳅短鳝长鲇口阔。”黄先生思索良久,答不上,因而甚觉羞愧。此后茶饭不思,竟卧床不起。此时。正值苏东坡探弟到这里,村中长者便请东坡先生前去解难。东坡先生来到黄先生卧室,未入门便听到黄先生口中念着:一串无鳞……反复朗诵就是对不出下联。东坡先生听后,停步一沉思,大声朗道:“三般有壳,龟圆鳖扁蟹头方”。黄先生听到,一跃而起,顿时病好,就地拜谢。后来村人为纪念东坡先生插花,题诗作对,为黄先生解难学问,便以“来苏”为地名。此渡为“苏公渡”,并建有“苏公亭”,六角亭上刻有“清风徐来”四字匾。


《鹤林玉露》乙篇·卷四(全文)

韩魏公曰:“养兵虽非古,然亦自有利处。议者但谓不如汉、唐调兵于民,独不见杜甫《石壕吏》一篇,调兵于民,其弊乃如此。后世既收拾强悍无赖者,养之以为兵,良民虽税敛良厚,而终身保骨肉相聚之乐,父子兄弟夫妇免生离死别之苦,此岂小事?”魏公此论,可谓至当。余观梅圣俞宝元间为叶县宰,诏书令民三丁籍一,立校与长,号弓箭手,以备不虞,田里骚然。圣俞作《田家》诗云:“谁道田家乐?春税秋未足,里胥叩我门,日夕苦煎促。盛夏流潦多,白水高于屋。水既害我菽,蝗又食我粟。前月诏书来,生齿复版录。三丁籍一壮,恶使操弓。州符令又严,老吏持鞭扑。搜索稚与艾,唯存跛无目。田闾敢怨嗟,父子各悲哭。南亩焉可事,买箭卖牛犊。愁气变久雨,铛缶空无粥。盲跛不能耕,死亡在迟速。我闻诚所惭,徒尔叨君禄。却咏归去来,刈薪向深谷。”又《汝坟贫女》云:“汝坟贫家女,行哭音凄怆。自言有老父,孤独无丁壮。郡吏来何暴,县官不敢抗。督遣勿稽留,龙钟去持杖。勤勤嘱四邻,幸愿相倚傍。适闻闾里归,问讯疑犹强。果闻寒雨中,僵死壤河上。弱质无以托,横尸无以葬。生女不如男,虽存何以当。拊膺呼苍天,生死将奈向?”观此二诗,与《石壕吏》等篇何以异?当是时,乃太子极盛之时,而一有籍民为兵之令,便觉气象与天宝相似。乃知养兵之制,实万世之仁,而魏公之说不可易也。然魏公既知籍民为兵之害矣,而陕西义勇之制,实出于公。虽司马温公极言其不便,竞不为止,又何与前言相戾也?

  杜诗云:“江莲摇白羽,天棘梦青丝。”下句殊不可晓。说者曰,天棘,柳也。或曰,天门冬也。梦,当作弄。既无考据,意亦短浅。谭浚明尝为余言,此出佛书,终南长老入定,梦天帝赐以青棘之香。盖言江莲之香,如所梦天棘之香耳。此诗为僧齐已赋,故引此事。余甚喜其说,然终未知果出何经。近阅叶石林《过庭录》,亦言此句出佛书,则浚明之言宜司信。

  山谷晚年作日录,题曰《家乘》,取《孟子》晋之《乘》之义。谪死宜州。永州有唐生者从之游,为之经纪后事,收拾遗文。独所谓《家乘》者,仓忙间为人窃去,寻访了不可得。后百余年,史卫王当国,乃有得之以献者。卫王甚珍之,后黄伯庸帅蜀,以其为双井之族,乃以赆其行。

  建炎中,大驾驻维扬,康伯可上《中兴十策》:“一请皇帝设坛,与群臣、六军缟素戎服,以必两宫之归。二请移跸关中,治兵积粟,号召两河,为雪耻计,东南不是立事。三请略去常制,为马上治。用汉故事,选天下英俊,日侍左右,讲求天下利病,通达外情。四请河北未陷州郡,朝廷不复置吏,诏土人自相推择,各保乡社。以两军屯要害,为声援。滑州置留府,通接号令。五请删内侍百司州县冗员,文书务简实,以省财便事。六请大赦,与民更始。前事一切不向,不限文武,不次登用,以收人心。七请北人避胡挈郡邑南宋以从吾君者,其首领皆豪杰,当待之以将帅,不可指为盗贼。八请增损保甲之法,团结山东、京东西、两淮之民,以备不虞。九请讲求汉、唐漕运,江、淮道途置使,以馈关中。十请许天下直言便宜,州郡即日缴奏,置籍亲览,以广豪杰进用之路。”时宰相汪、黄辈,不能听用,而伯可名声由是益著。余观其策,正大的确,虽李伯纪、赵元镇亦何以远过!然厥后秦桧当国,伯可乃附会求进,擢为台郎。值慈宁归养,两宫燕乐,伯可专应制为歌词,谀艳粉饰,于是声名扫地,而世但以比柳耆卿辈矣。桧死,伯可亦贬五羊。

  《楞严经》:“佛告波斯匿王,汝年十三时,见恒河水与今无异,是汝皮肉虽皱,见精不皱,以明身有老少,而见精常存。身有死生,而本性常在也。”晁文元尝问隐者刘海蟾以不死之道,海蟾笑曰:“人何尝死?而君乃畏之求生乎?所可死者,形尔;不与形俱灭者,固常在也。”此理本常理,但异端说得黏皮着骨。如《易》曰:“精气为物,游魂为变。”孟子曰:“所过者化,所存者神。”伊川曰:“尧舜几千年,其心至今在。”横渠曰:“物物故能过化,性性故能存神。”又曰:“存吾顺事,没吾宁也。”说得多少混融。

  杨诚斋《月下传杯》诗云:“老夫渴急月更急,酒落杯中月先入;领取青天并入来,和月和天都蘸湿。天既爱酒自古传,月不解饮真浪言;举杯将月一口吞,举头见月犹在天。老夫大笑问客道:月是一团还两团?酒入诗肠风火发,月入诗肠冰雪泼。一杯未尽诗已成,诵诗向天天亦惊。焉知万古一骸骨,酌酒更吞一团月!”余年十许岁时,侍家君竹谷老人谒诚斋,亲闻诚斋诵此诗。且曰:“老夫此作,自谓仿佛李太白。”

  徐思叔《题贫乐图》诗首句云:“乃翁画灰教儿书,娇几赤玉雪肤。厥妻曝日补破襦,弊筐何有金十奴?”杨伯子和云:“三间破屋一床书,锦心绣口冰肌肤。自纫枯叶作裤襦,此君便是长须奴。”王才臣和云:“大儿阻饥颇废书,小儿忍寒粟生肤。妇纵有无一襦,不敢缘此相庸奴。”三诗皆佳,而后出者尤奇。

  松柏之贯四时,傲雪霜,皆自拱把以至合抱。惟竹生长于旬日之间,而干霄入云,其挺特坚贞,乃与松柏等。此草木灵异之尤者也。白乐天、东坡、颍滨与近时刘子论竹甚详,皆未及此。杜陵诗云:“平生憩息地,必种数竿竹。”梅圣俞云:“买山须买泉,种树须种竹。”信哉!

  虞雍公初除枢密,偶至陈丞相应求阁子内,见杨诚斋《千虑策》,读一篇,叹曰:“东南乃有此人物!某初除合荐两人,当以此人为首。”应求导诚斋谒雍公,一见握手如旧。诚斋曰:“相公且仔细,秀才子口头言语,岂可便信?”雍公大笑,卒援之登朝。诚斋尝言,士大夫穷达,初不必容心。某平生不能开口求荐。然荐之改秩者,张魏公也。荐之立朝者,虞雍公也。二公皆蜀人,皆非有平生雅故。雍公有《翘馆录》,载当世人物甚详。

  诗莫尚乎兴,圣人言语,亦有专是兴者。如“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山梁雌雉,时哉时哉”,无非兴也,特不曾隐括协韵尔。盖兴者,因物感触,言在于此,而意寄于彼,玩味乃可识,非若赋比之直言其事也。故兴多兼比赋,比赋不兼兴,古诗皆然。今姑以杜陵诗言之,《发潭州》云:“岸花飞送客,樯燕语留人。”盖因飞花语燕,伤人情之薄,言送客留人,止有燕与花耳。此赋也,亦兴也。若“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则赋而非兴矣。《堂成》云:“暂止飞乌将数子,频来语燕定新巢。”盖因乌飞燕语,而喜己之携雏卜居,其乐与之相似。此比也,亦兴也。若“鸿雁影来联塞上,飞急到沙头”,则比而非兴矣。

  荆公诗云:“谋臣本自系安危,贱妾何能作祸基。但愿君王诛宰,不愁宫里有西施。”夫妲己者,飞廉、恶来之所寄也。褒姒者,聚子、膳夫之所寄也。太真者,林甫、国忠之所寄也。女宠蛊君心,而后忄佥壬阶之以进,依之以安。大臣格君之事,必以远声色为第一义。而谓“不愁宫里有西施”何哉?范蠡霸越之后,脱屣富贵,扁舟五湖,可谓一尘不染矣。然犹挟西施以行,蠡非悦其色也,盖惧其复以蛊吴者而蛊越,则越不可保矣。于是挟之以行,以绝越之祸基,是蠡虽去越,未尝忘越也。曾谓荆公之见而不及蠡乎?惟管仲之告齐桓公,以竖刁、易牙、开方为不可用,而谓声色为不害霸,与荆公之论略同。其沦商鞅曰:“今人未可非商鞅,商鞅能令政必行。”夫二帝三王之政,何尝不行,奚独有取于鞅哉?东坡曰:“商鞅、韩非之刑,非舜之刑,而所以用刑者,则舜之术也。”此说犹回护,不如荆公之直截无忌惮。其咏昭君曰:“汉恩自浅胡自深,人生乐在相知心。”推此言也,苟心不相知,臣可以叛其君,妻可以弃其夫乎?其视白乐天“黄金何日赎娥眉”之句,真天渊悬绝也。其论冯道曰:“屈己利人,有诸佛菩萨之行。”唐质肃折之曰:“道事十主,更四姓,安得谓之纯臣?”荆公乃曰:“伊尹五就汤,五就桀,亦可谓之非纯臣乎?”其强辨如此。又曰:“有伊尹之志,则放其君可也。有周公之志,则诛其兄可也。有周后妃之志,则求贤审官可也。”似此议论,岂特执拗而已,真悖理伤道也。苟卿立“性恶”之论、“法后王”之论,李斯得其说,遂以亡秦。今荆公议论过于苟卿,身试其说,天下既受其毒矣。章、蔡祖其说,而推演之,加以凶险,安得不产靖康之祸乎!荆公论韩信曰:“贫贱侵陵富贵骄,功名无复在刍荛。将军北面师降虏,此事人间久寂寥。”论曹参曰:“束发山河百战功,白头富贵亦成空。华堂不着新歌舞,却要区区一老翁。”二诗意却甚正。然其当国也,偏执己见,凡诸君子之论,一切指为流俗,曾不如韩信之师李左车,曹参之师盖公,又何也?

  杨子幼以“南山种豆”之句杀其身,此诗祸之始也。至于“空梁落燕泥”之句,“庭草无人随意绿”之句,非有所讥刺,徒以雕斫工巧,为暴君所忌嫉,至贾奇祸,则诗真可畏哉!贾至谪岳州,严武谪巴州,杜少陵寄诗云:“贾笔论《孤愤》,严君赋儿篇。定知深意苦,莫使众人传。贝锦无停织,朱丝有断弦。浦鸥防碎首,霜鹘不空拳。”盖深戒之也。刘禹锡种桃之句,不过感叹之词耳,非甚有所讥刺也,然亦不免于迁谪。近世蔡持正,数其罪恶,虽两观之诛,亦不为过,乃以《车盖亭》绝句谓为讥刺,贬新州。夫小人レ抉君子之诗文以为罪,无怪也,君子岂可亦レ抉小人之诗文以为罪乎?东坡文章,妙绝古今,而其病在于好讥刺。文与可戒以诗云:“北客若来休问事,西湖虽好莫吟诗。”盖深恐其贾祸也。乌台之勘,赤壁之贬,卒于不免。观其《狱中》诗云:“梦绕云山心似鹿,魂飞汤火命如鸡。”亦可哀矣。然才出狱便赋诗云:“却对酒杯疑是梦,试拈诗笔已如神。”略无惩艾之意,何也?晚年自朱崖量移合浦,郭功父寄诗云:“君恩浩荡似阳春,海外移来住海滨。莫向沙边弄明月,夜深无数采珠人。”其意亦深矣。渡江以来,诗祸殆绝,唯宝、绍间,《中兴江湖集》出,刘潜夫诗云:“不是朱三能跋扈,只缘郑五欠经纶。”又云:“东风谬掌花权柄,却忌孤高不主张。”敖器之诗云:“梧桐秋雨何王府,杨柳春风彼相桥。”曾景建诗云:“九十日春晴景少,一千年事乱时多。”当国者见而恶之,并行贬斥。景建,布衣也,临川人,竟谪舂陵,死焉。其往舂陵也,作诗曰:“杖策行行访楚囚,也胜流落峤南州。鬓丝半是吴蚕吐,襟血全因蜀鸟流。径窄不妨随茧栗,路长那更听钩。家山千里云千叠,十口生离两地愁。”

  自古豪杰之土,立业建功,定变弭难,大抵以无所为而为之者为高。三代人物,固不待言。下此如范蠡霸越,而扁舟五湖。鲁仲连下聊城,而辞千金之谢,却帝秦,而逃上爵之封。张子房颠羸蹶项,而飘然从赤松子游,皆足以高出秦、汉人物之上。左太冲诗云:“功成不受赏,长揖归田庐。”李太白诗云:“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而世降俗末,乃有激变稔祸,欺君误国,杀人害物,以希功赏者,是诚何心哉?是诚何心哉?

  汉高帝晚岁,欲易太子,盖以吕后鸷悍,惠帝仁柔,为宗社远虑,初非溺于戚姬之爱,而为是邪谋也。苏老泉谓帝之以太尉属周勃,及病中欲斩樊哙,皆是知有吕氏之祸,可谓识帝之心者矣。子房,智人也。乃引四皓为羽翼,使帝涕泣悲歌而止。帝之泣,岂为儿女子而泣耶?厥后赵王以鸩亡,惠帝以忧死,向非吕后先殂,子、勃交欢,则刘氏无噍类,而火德灰矣。杜牧之所谓“四老安刘是灭刘”者,诚哉是言也!夫立子以长,固万世之定法,然亦有不容拘者。泰伯逊而周以兴,建成立而唐几危,一得一失,盖可监也。夫子善齐桓首止之盟,而美泰伯为至德。盖善齐桓者,明万世之常经也;美泰伯者,示万世之通谊也。

  安子文与杨巨源、李好义合谋诛逆曦,旋杀巨源而专其功。久之,朝廷疑其跋扈,俾帅长沙。子文尽室出蜀,尝自赞云:“面目皱瘦,行步[B243]苴,人言托住半周天,我道一场真戏耍。今日到湖南,又成一话靶。”在长沙,计利析秋毫,设厅前豢豕成群,粪秽狼籍,肥盾则烹而卖之。罢镇,捆载归蜀。厥后杨九鼎在蜀,以刻剥致诸军之怨,军士莫简倡乱,杀九鼎,剖其腹,实以金银曰:“使其贪腹饱饫。”时子文家居,散财结士,生擒莫简,剖心以祭九鼎,再平蜀难。

  余三十年前,于钓台壁间尘埃漫漶中得一诗云:“生涯千顷水云宽,舒卷乾坤一钓竽。梦里偶然伸只脚,渠知天子是何官!”不知何人作也,句意颇佳。近时戴式之诗云:“万事无心一钓竽,三公不换此江山。当初误识刘文叔,惹起虚名满世间。”句虽甚爽,意实未然。今考史籍,光武,儒者也,素号谨厚,观诸母之言可见矣。子陵意气豪迈,实人中龙,故有“狂奴”之称。方其相友于隐约之中,伤王室之陵夷,叹海宇之横溃,知光武为帝胄之英,名义甚正,所以激发其志气,而导之以除凶剪逆,吹火德于既灰者,当必有成谋矣。异时披图兴叹,岸帻迎笑,雄姿英发,视向时谨敕之文叔,如二人焉。子陵实阴有功于其间。天下既定,从容访帝,共榻之卧,足加帝腹,情义如此。子陵岂以匹夫自嫌,而帝亦岂以万乘自居哉!当是之时,而欲使之俯首为三公,宜其不屑就也。史臣不察,乃以之与周党同称。夫周党特一隐士耳,岂若子陵友真主于潜龙之日,而琢磨讲贯,隐然有功于中兴之业者哉!余尝题钓台云:“平生谨敕刘文叔,却与狂奴意气投,激发潜龙云雨志,了知功跨邓元侯。”“讲磨潜佐汉中兴,岂是空标处土名,堪笑吏臣无卓识,却将周党与同称。”

  修水深山间有小溪,其渡曰来苏。盖子由贬高安监酒时,东坡来访之,经过此渡。乡人以为荣,故名以来苏。呜呼!当时小人媒蘖摧挫,欲置之死地,而其所经过之地,溪翁野叟亦以为光华,人心是非之公,其不可泯如此!所谓“石压笋斜出”者是也。

  张乖崖为崇阳令,一吏自库中出,视其鬓傍巾下有一钱,诘之,乃库中钱也。乖崖命杖之,吏勃段曰:“一钱何足道,乃杖我耶?尔能杖我,不能斩弟也!”乖崖援笔判曰:“一日一钱,千日一千,绳锯木断,水滴石穿。”自仗剑,下阶斩其首,申台府自劾崇阳人至今传之。盖自五代以来,军卒凌将帅,胥曳凌长官,余风至此时犹未尽除。乖崖此举,非为一钱而设,其意深矣,其事伟矣。

  冯京,字当世,鄂州咸宁人。其父商也,壮岁无子。将如京师,其妻授以白金数笏曰:“君未有子可以此为买妾之资。”及至京师,买一妾,立券偿钱矣。问妾所自来,涕泣不肯言,固问之,乃言其父有官,因纲运欠折,鬻妾以为赔偿之计。遂侧然不忍犯,遣还其父,不索其钱。及归,妻问买妾安在,具告以故。妻曰:“君用心如此,何患无子!”居数月,妻有娠,将诞,里中人皆梦鼓吹喧阗迎状元,京乃生。家贫甚,读书于山僧舍,僧有犬,京与共学者烹食之。僧诉之县,县令命作《偷狗赋》,援笔立成。警联云:“团饭引来,喜掉续貂之尾;索牵去,惊回顾兔之头。”令击节,释之,延之上座。明年遂作三元。有诗号《山集》,皆其未遇时所作。如“琴弹夜月龙魂冷,剑击秋风鬼胆粗”。“吟气老怀长剑古,醉胸横得太行宽”。“尘埃掉臂离长陌,琴酒和云入旧山”。“丰年足酒容身易,世路无媒着脚难”。皆不凡。

  真西山帅长沙,郡人为立生祠。一夕,有大书一诗于壁间者,其辞云:“举世知公不爱名,湘人苦欲置丹青。西天又出一活佛,南极添成两寿星。几百年方钟间气,八千春愿祝修龄。不须更作生祠记,四海苍生口是铭。”

  庐陵苗斛,元额三十六万,承平时,民户纳苗一斛,官支与盐二斗五升,盖优之也。龙泉、太和两县,去郡差远,添支一升。渡江以来,非惟官不支盐,反勒民户纳盐。由是输苗一斛者,并盐为一斛二斗五升,而两县亦皆增纳一升。今世和买官,不支钱而白取,已为可怪。若盐者,乃以其予民之数,而为取民之数,抑又甚矣。然前后牧守不知几人,曾无一人侧然动心,为之敷奏蠲阁者,是可叹也。

  东山先生杨伯于尝为余言:“某昔为宗正丞,真西山以直院兼玉牒宫,尝至某位中,见案上有近时人诗文一编,西山一见掷之曰:‘宗丞何用看此?’某悚然问故,西山曰:‘此人大非端士,笔头虽写得数句诗,所谓本心不正,脉理皆邪,读之将恐染神乱志,非徒无益。’某佩服其言,再三谢之。因言近世如夏英公、丁晋公、王岐公、吕惠卿、林子中、蔡持正辈,亦非无文章,然而君子不道者,皆以是也。”

  叶石林云:“杜工部诗,对偶至严,而《送杨六判官》云:‘子云清自守,今日起为官’,独不相对,切意‘今日’字当是‘令尹’字传写之讹耳。”余谓不然,此联之工,正为假“云”对“日”。两句一意,乃诗家活法,若作“令尹”字,则索然无神,夫人能道之矣。且送杨姓人,故用子云为切题,岂应又泛然用一令尹耶?如“次第寻书札,呼儿检赠篇”之句,亦是假以“第”对“儿”,诗家此类甚多。

  道家之教宗老庄,其后乃有神仙形解飞升之说,方士炼丹葆形之术。然《老子》云:“吾有大患,为吾有身;吾既无身,而有何患?”《庄子》云:“予恶乎知悦生之非惑耶?予恶乎知恶死之非弱丧而不知归者邪?丽之姬,艾封人之子也,晋国之始得之也,涕泣沾襟,及其至于王所,与王同匡床,食刍豢,而后悔其泣也。予恶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蕲生乎?”又髑髅谓庄子曰:“子欲闻死之说乎?死无君于上,无臣于下,亦无四时之事,从然以天地为春秋,虽南面王,乐不能过也。”庄子不信曰:“吾使司命复生子形,为子骨肉肌肤,反子父母妻子,闾里知识,子欲之乎?”髑髅深宾蹙额曰:“吾安能弃南面王乐,而复为人间之劳乎?”是老庄之意,以身为赘,以生为苦,以死为乐也。今神仙方士,乃欲长生不死,正与老庄之说背而驰矣。佛家所谓“生灭灭已,寂灭为乐”,乃老庄之本意也。故老庄与佛,元不为二。欧阳公云:“道家乃贪生之论,佛家乃畏死之论。”此盖未尝深考二家之要旨者也。老庄何尝贪生?瞿昙何尝畏死?贪生畏死之说,仅足以排方士而已。韩文公、欧阳公皆不曾深看佛书,故但能攻其皮毛。唯朱文公早年洞究释氏之旨,故其言曰:“佛说尽出老庄,今道家有老庄书不看,尽为释氏窃而用之,却去仿效释氏作经教之属。如《清净》、《消灾》、《度人》等经,模拟可笑,而《北斗经》尤鄙俚。譬如巨室弟子,所有珍宝悉为人盗去,却去收人家破瓮破釜。”此论窥见其骨髓矣,然非特文公之言为然,唐傅奕曰:“佛入中国,千儿幼夫模象庄老以文饰之。”则固已知其出于庄老矣。

  唐武后断王后萧妃之手足,置于酒瓮中,曰:“使此二婢骨醉。”萧妃临死曰:“愿武为鼠吾为猫,生生世世扼其喉。”亦可悲矣。今俗间相传谓猫为天子妃者,盖本此也。予自读唐史此段,每见猫得鼠,未尝不为之称快,人心之公愤,有千万年而不可磨灭者。尝有诗云:“陋室偏遭黠鼠欺,狸奴虽小策勋奇。扼喉莫讶无遗力,应记当年骨醉时。”

  杨东山云:“凡处事须是心如转丸,手如鸣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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