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 浏览: 次 作者:全秋生
「 从北京眺望白鹇坑 」
每一个逐水而生的人，心中都会有一首诗。
——题记
白鹇坑，纸页上的故乡每一个逐水而生的人，心中都会有一首诗。
——题记
一座不起眼的小村子
当我在田地里劳作，阳光冰冷
比冬天小溪的水更冷，我的心事
就像屋后山上的树枝
一动不动，任鸟儿的叫声喧嚣
就像打米机的轰隆。放进去的是稻谷
出来的却是米与糠。
我曾望断蓝天一片空白，就像在等候七仙女的降临
脖子一动不曾动过，近乎麻木地等待
一个新农民的呼喊，翻不动教室里的书页
老师的笑脸离我远了，尽管他们依旧在讲台上
山上的野鸡，从草丛里张望
我的种田日子，听不到，看不见，城里小轿车
的喇叭和肌肤白嫩的女生
可是假如，我去复读高考，又会有什么结果
我在深山的除夕傍晚，高大的杉树
挡住我的目光，我嚎出北国之春的曲子
仿佛自己就在白桦林里散步，善良的妻子
在我的镜片上闪着温暖的光芒，沙尘暴起
我嗅到了泥土的味道，几乎是甜的
我就知道，走得再远，白鹇坑的鸟
都会伸手过来，握紧我藏在身后的
羞愧与担当
一分一秒，分分秒秒
鸟的小手没有温度，没有爱欲，
带着故乡的气味与礼节
在字里行间
书写纸页上的奔波与远方
祖 堂
脚步轧疼村庄的地面
石头长出记忆与遗忘的花朵
通向往事与现场的路边
思念成疾的树枝
摇响牛背上的串串歌谣
牧童抽打着嗜血嚣张的虻蝇
爷爷住在蓝色的云端，黄烟筒闪着火星
脸庞清瘦孤独
桃园三结义的英雄在激战吕布
倒拔垂杨的鲁智深偏偏遇上打虎的武二哥
豹子头林冲枪挑仇人踏雪可上梁山
悟空十万八千里的筋斗云却翻不出
如来佛的大手掌
宝哥哥断肠痛哭葬花的黛玉
烟雾里不时闪现爷爷收藏的四大名著
奶奶倚门而立
岁月的竹节噼啪作响
充饥的嫩笋撑破肚子的方圆
照不见碗底米粒的月光，羞于启齿的日子
是红薯的藤叶牵引我远行的脚步
十八弯的流水绕青山
妈妈在山坡上守望
悲声随风而散
我怕冥纸的飞升登不了天堂
我怕转身而去的油烛流下两行热泪
鞭炮点燃碑文上的文字就在
青山绿水之间
亲人的笑容惜墨如金
写满一路踽踽前行的背影
我的三跪八拜九叩首
是不是奈何桥头的那碗孟婆汤
老 屋
土墙挺立在三岔口的坡上
瓦片刻录着旧时光
一条叫阿黑的狗从脑海里蹿出
惊飞的母鸡咯咯地跳上房梁
捕老鼠，抓野鸡，阿黑的神勇传遍
村子的东南西北
柴刀的雪亮腰斩了我的高中时代
书生意气与文弱农夫只一步之遥
一畦一畦的蔬菜，是我在村庄书写的诗行
无人看管的水牛饱餐一顿
扔下耕耘不一定有收获的箴言扬长而去
一船堆得高高的杂木，是我早晚诵读的歌赋
七百里修河的波涛，一度被夜色冻伤
水库不知是否干涸，曾经挑沙的脚步耳边响起
我培植的杉树苗已成参天大树
扶摇直上九万里的鲲鹏始终没有出现
一路北上的阳光照不见故乡的消息树
2018年的那场大水
老屋消失在时间长河的波光粼粼里
而今追记它的花容月貌
眼前却只有一丘长满春草的菜地
从老屋成长，到离开老屋
芳草的地盘上，寂静的降落
竹枝摇动，湿润的雾气，微弱的风声
周围看不见任何人家，远处
传来犬吠。一声更比一声激越
少年穿着短裤背心，进山砍柴
在泥泞的路上艰辛前行，仍惊恐于
山上遇见野猪的疯狂，火铳和凶猛的猎狗
很久以前的白鹇坑，有猎人的足迹
漫山遍野，知道真相的村人如今都走了，当时少年
坐在屋檐下听老伯讲古，或是给爷爷拿铜制的水烟筒
有一天晚上，大雨滂沱，放牧的耕牛
没有回牛棚，看到邻家姑娘和她妈妈提着马灯
挤在一把伞下，雷声夹着电闪
姑娘卷起裤腿，头发里全是水
从白嫩的脸上滚动滴落，看到少年开门
母女笑时露出洁白的牙齿。老屋没有说话
她们的内心无法捉摸。那个少年最终从老屋出走
一路北上生活在别人的字里行间
红 薯
霜降来临
挖薯成了头等大事
天蒙蒙亮
少年跟在母亲身后
用手剥泥巴
冰凉刺骨
双手搓得更勤
拒绝哪怕一丁点泥土
搓。泥团纷纷散落
冷，化学教育中心。寒气钻入劳宫穴
冻。鼻涕滴在手心上
皮肤皲裂
钻心的疼痛，继续搓
多年以后
让生活不停地搓揉
成了我习以为常的功课
大枫树
在白鹇坑的地盘上，大枫树是迷人的
这样的一棵树，七八个大人合抱不拢
夏天的鸟儿在枝上聚会，投下的阴影遮住了一亩多水田
那天空上的云朵反映在枫叶上
那枫叶的影子倒映在小溪里
清澈透底的水流，躺在大小不一的卵石上
少年挽起裤脚
满满的快乐，流进了
一江春水的修河
教师是上海大城市来的
普通话讲得叽里呱拉
作业似乎不多，铃声一响
飞奔出门的整个夏天就变成了梦
石拱桥
清晨的脚步咚咚直响
一长溜的影子由远而近
是挑柴的后生姑娘，从拱桥上经过
拱桥下的路分成两半，一半上了船
一半下了水
拱桥沉默，离开了脚步
它不属于任何人
不像村里的泥巴屋，这里住着张三
那里住着李四
星星在夜色里摇摆
拱桥在水中思考
波光映出一片不大的晴空
瓦蓝瓦蓝的像梦
沙 滩
我常常在梦里追寻
修河的沙滩去了何方
沙滩上柔软的脚步，迎面飘扬的各式床单
双手洗得通红的小媳妇大姑娘
鹅卵石烫着夏秋之间的赤脚少年
一股温暖从底层弥漫开来
细沙涌入脚丫，痒痒的
痒痒的思念让我看见
河里的水草，水草间的游鱼
游鱼下面的河虾在倒退着爬
绿与黄一起搭档真的好吗
绿的碧波，黄的浊浪
这让我思考着洪水退涨之间的善与恶
我找寻着儿时的脚印
脚印里收藏的趣事逸闻
一条木质渡船迎面而来
放学的小妹妹，调皮的小哥哥们
用力踩着船舷一起晃荡起来
妹妹牵着哥哥的小手，尖叫声刺破
倒映在水里的蓝天
我真的好想知道，身在江湖的兄弟姐妹
心还能回到家乡吗
沉入水底的沙滩拼命摇着拨浪鼓
像夜晚穿行黑暗的树林
我的灵魂正在摆渡
遥指前行的一点光亮
出 逃
当我背起书包，踏着月色与露水
走出白鹇坑的石砌小路，注定今生要
与它说一声再见，辍学三年
从陌生到犁田、插秧、种树苗
从害怕到与耕牛亲近，与年猪聊天
跟公鸡开玩笑，在玩笑的背后
郁闷而隐蔽，蔬菜是我的朋友
撑船卖柴是谋生的手段，我离不开修河的水
但又拒绝与白鹇坑共度一生，我要离开它
我在努力出走又眷恋，也许远隔千里
才能体会它眼里的湿漉与滋润
一路北上，无法忘记白鹇坑的容颜
渴望它又害怕它，不敢谈论它，怕弯腰
的姿势碰疼水稻的身子和沉入水底的拱桥
它们的沉默寡语，在水底下扭动思绪的触觉
记起十七岁时挑一百八十斤上四十九级台阶的劳动少年
没有快乐可以诉说
一种尖锐的痛楚弥漫全身
逆流而上的河滩，小船左摇右晃
浪花激起水漩，倒拉纤绳的号子声里
前胸紧贴后背，饿得像切薄的黄瓜片
散落在抱子滩上游，像铺着玻璃镜子的湖面
一种伤感悄悄弥漫岸边的芦苇
不能持续这种破碎的日子，拿起书本出逃
在字里行间书写一个男人的新生活
白鹇坑越来越远
下游电站合龙，修河水面越来越宽
硕大的湖面，像镜子反光直冲北斗寻路问卦
一边水位上涨，一边拱桥下沉
沙滩早成了鱼鳖栖息疗养的天堂
当水牛的尖角朝天，咸鱼也幻想翻身
在水草里穿梭眺望月色与星空
当我在异乡梦里披衣起床遥望故乡
寻找千里之外雀儿的调皮歌声
吴刚猛斫桂花树的身影旁不见了嫦娥
玉兔的双唇红得像江南早春的花朵
当白鹇坑越来越远时
神鹰背上的青天多么迷人，这柔情的天空
又是多么寂寞啊
我在雾霾、沙尘暴的迷茫中
却想起大山里砍柴的身影和路边上来回游逛的蝴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