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血的恋爱研究社
少男少女戏组“恋爱研究社”竟酿成一桩特大血案，百多天，五百人头落地。这不是天方夜谭，是“二战”时期发生在修水苏区的真实故事。
----题记
傅之因 朱正平
一、逢场作戏
1930年腊月的一天，修水苏区重镇棗渣津街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人们沉浸在除旧岁迎新春的欢乐气氛中。同时，又欢庆红十六军九师进攻县城、全歼守敌的重大胜利。由少共县委和妇联青年男女组成的化装讲演团，这天在化装宣传演出结束后，用树蔸烧起熊熊大火，围坐取暖，少男少女在一起，自是离不了逢场作戏、俏皮打诨，什么对象哪，恋爱哪一类玩笑话。只是一向爱说笑的少共县委宣传部的熊增寿提出的恋爱要研究的话题，引起了大家的兴趣。有的说，恋爱不就是男女结合，有什么研究?有的说，研究如何争取自由、幸福婚烟不是很有必要吗?于是熊增寿趁机提出成立个恋爱研究社，目的是反对封建婚姻，提倡自由恋爱，帮助青年男女、特别是大龄青年解决婚姻问题。
熊增寿兼任化装讲演团的团长，本是个文化高、有能力的活跃分子，只是由于家庭出身不好得不到提拔，加上婚姻问题东不成西不就，眼看已届而立之年，自然着急，现见大家对此事支持窃喜于心，当即与少共修水县委的一名干部匡子树向修水县妇联干部甘赤萍提出由少共修水县委和县妇联发起成立“恋爱研究社”向县委写了报告。
“恋爱研究社”这个旨在贯彻湖南省委颁布的《婚姻法》，号召青年去冲破旧礼教的束缚，以其向封建势力作斗争的进步举措，不仅得到了当时一批青年知识分子的支持和拥护，也理所当然地很快得到修水县委书记卢正陆的批准。
二、狱中女郎
我们穷人苦处多，桔子树上开白花，
二十七八有老婆，情哥爱我我爱他，
财主生活真龌龊，要想恋得情哥到，
三妻四妾一大伙。恋爱社把桥梁架。
这首民歌在修水苏区流行一时，脍灸人口。
1931年初，国民党62师陶广的白军从修水县城闯入我苏区腹地渣津，化装讲演团的团长熊增寿由于演出后撤退不及，被敌抓走。一个急行军带到了万载，关押在一座庙里。
一天子夜，突然门“哐!”的一声，在昏暗的菜油灯下，只见两名枪兵将一个血迹斑斑、披头散发的女人推进门来，那白军还不停地骂着：“土匪婆，不招供老子毙了你!”同伙们用身边的纸屑布条为这女人揩干血迹，只听她痛苦呻呤，破口怒骂：“强盗，杀了我吧，招供，我什么……也没有!”这时大家才看清，她原是一个年轻、漂亮的湖南妹子。
鸡叫时，忽然枪声大作，我游击队和地方赤卫队来袭击敌人，白军怆惶应战，关押在庙里的难民趁混乱都逃跑了。熊增寿和另两个同志把那女友救出来，轮流背着逃出了虎口。来到了万载一乡苏维埃驻地住下，双方作了自我介绍。
那青年女子自称许少游，是cy中央派到湘鄂赣边区的巡视员，快进入苏区时被白军抓住，说着还从衣缝里取出了团中央的介绍信。
两天后，熊增寿带着许少游回到少共修水县委。听说是团中央的巡视员，少共县委书记单新根来看望她，并请来医生为其治病。
三、哗众取宠
许少游经过调养，那白净的脸颊泛出红晕，格外标致，她早已闲不住了，未等伤口痊愈就到附近区乡去检查工作、慰问红军，忙个不亦乐乎。单书记劝她休息，她笑笑：我忙点算什么，比起前方冲锋陷阵的红军战士，再苦再累也心甘。她那如簧的巧舌，苗条的身材，清秀的脸庞，生动的演讲，态度和蔼又潇洒大方，到那里就围满了群众，惹得大伙啧啧称赞不已。
不几日，新来的女巡视员就惊动了县委书记卢正陆，他出差一回来，就邀请县委一班人接见了许少游。说话间，当单新根汇报恋爱研究社情况时，许赞不绝口。夸奖道：“这是修水县委重视、关心团的工作创造的成绩。不仅是修水同志破除封建习俗、实行婚姻自主的创举，而且是团结青年群众、发展革命势力的纽带和桥梁。”并表示要向修水的同志学习，回去后把经验推广到全国苏区去。末了，她建议修水少共要去掉其中一些不健康的东西把恋爱研究社的组织迅速普及到全县去。
一席话，把众人说得飘飘然，人人点头称是，个个喜形于色。县委当即指示少共组织工作组下乡去落实许巡视的指示，发展恋爱研究社组织。
另天，那许少游说是出来太久，还有许多工作等着她去做，要回去向中央汇报，也来不及找县委话别就匆匆而去。
四、祸起萧墙
就在当天下午，县肃反委员会突然接到省肃反委员会的密令，说敌陶广部已派来一女奸细潜入修水并立即将其拿获押解省苏。
当驻扎在上衫城隍湾里的县肃反委员会主席张珠接到这一命令后，气急败坏地一面向县委汇报，一面急派四名肃反队员跑到渣津去捉拿许少游。
当时县苏既无电话又无车，全凭两条腿，待肃反队员来到渣津，许少游已离开一天多了。队员们来不及休息，又追到修平边界的三溪坳，跑了七、八十里路，沿途哨所均说未见此人。
肃反队员急返渣津，在许少游住过的地方翻箱倒柜地搜寻可疑物品，竟在床铺的禾草堆里，除发现一分“恋爱研究社”的名册外，还有一份行动纲领，有宗旨、计划、目的和预定反革命暴动的日期。队员们拿到这些东西如获至宝，急忙回去汇报。
原来许少游是敌62师陶广部的一名职业奸细，她是湖南人，与陶广是同乡，高中毕业后，受过专门训练，有一套潜伏苏区本领。敌陶广部闯入我渣津期间，其特工人员侦得“恋爱研究社”组织甚为高兴，认为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好机会，陶广即将许少游找去，面授机宜。许便去掉艳装化装成我干部，策划反间计以骗取苏区干部的信任。
县肃反委员会的主席张珠是平江龙门厂人，裁缝出身，年方二十几岁，原为县赤色总工会宣传委员。他工作积极、斗争坚决，有一套雷厉风行的工作作风。在1930年底的县工农兵代表大会上被选为肃反委员会主席，取代了原知识分子出身的冯象春职务，撑起了全县生杀大权。
新官上任三把火，张珠接任才个把月，一把火也未烧就碰上潜伏的奸细案，十分着急，看到县委会汇报许少游逃跑和搜到的名册与行动纲领，并提出自己看法，认为中央苏区出了个ab团的反革命组织。军队、地方都有人参加，修水的“恋爱研究社”，肯定有关，县委书记卢正陆也有同感。于是二人商定，一面向中央赣北分区委汇报，一面迅速组织力量逮捕“恋爱研究社”成员，当即根据许少游的纲领对“恋爱研究社”定出了六大罪状：
1、勾结国民党，充当苏区内奸；2、破坏土地革命，危害工人农民；3、瓦解青年组织，引诱投降敌人；4、对我铁的红军，造谣扰乱军心；5、组织反动团体，串联地主豪绅；6、毁我工农专政，实是罪恶满盈。
再说赣北分区委接到报告后也把这事与中央苏区的ab团同等看待，认为敌人现正进行第一次“围剿”，机关内部出现的反革命，是“敌人临死前的挣扎”，应火速处理，坚决打击。分区委立即发出了《反恋爱研究社宣传大纲》广为散发，特别是分区委宣传部编写的《反恋爱研究社》歌曲，几乎家喻户晓：
工农红军大家听，现在出了反革命，笑里藏刀兵；
笑里藏刀是谁呀，万恶恋爱研究社，破坏就是它；
它的组织什么人?富农地主与豪绅，尽是反革命。
五、屈打成招
县肃反委员会主席张珠从县委回来，根据县委“照名单抓人，一个也不能漏掉”的指示，正好施展本领，大刀阔斧干一番，立即调兵遣将突击抓人。第一批抓的要犯，当然离不开那个恋爱研究社的骨干熊增寿、匡子树等人。
熊增寿被押上堂来。坐在审判长席上的张珠一拍惊堂木，叫他从实招来。熊对此组织当然心中有数，根本谈不上什么反革命，不过是青年人谈谈恋爱而已。张珠见熊不招，认为顽固，要给他颜色看，先是踩杠压，后打“土雷公”。
打“土雷公”就是命受刑人坐在地上的木桩前，用苎麻将犯人两个大姆指绑在桩上，然后在桩的中间打入楔子，麻绳楔入肉内十指连心，疼痛难忍。平日舞文弄墨的文人那受得了这个苦刑，本想不说，苦刑难受，说了又实在冤枉，自知厄运难逃，只好昧着良心，照张珠的套供供出此组织如何如何有计划有纲领要进行暴动等。张珠挖去了他所要的东西，自是暗暗庆幸初战告胜。接着又审问他的同党，如果供出是工农干部，那张珠就圆睁两目，倒竖眉，拍着桌子：“你不老实乱咬人!”如果供的是富家弟子或知识分子就点头微笑：“你慢慢说，一个个讲清楚。”并叫两边松刑。
在旧社会的知识分子家庭出身不是地主，就是富家，真正贫苦人出身的没有几个，熊寿增看出了张珠的意图，一口气供出了少共三区委的张祖生等三、四个。
张祖生被熊寿增供出后第二天就被抓到县肃反委员会。此人心里另有打算：这个组织都是cy遭殃、我要叫你cp也不太平，他一提到审讯堂上，就装出怕受刑的样子，连说：“我招我招!”他说他在三区只发展两个人，一个是原区苏主席李贵林；一个是区委秘书朱紫渠。他为何供此二人?因为都有旧嫌，李贵林当区苏主席，看不惯这小伙子华而不实的工作作风，曾批评过他几次!与区委的秘书个性不合，常常抬扛，就为这些，在人命关天的关口上，咬了人家一口。
朱紫渠抓来，第一次被审，尽管张珠鞭桌拍椅，还被打屁股，他矢口否认与“恋爱研究社”的关系。再一次审讯，过不了踩杠一关，刑具一响，就钻心地痛，他也受不了，一不做二不休，一口气就供出17人，连十一乡的一个十三岁的儿童团团长也在其列，他抱着要我死，别人也莫想活的思想，口供一招第二天就处决了。
县肃反委员会根据朱紫渠供出的17人，派出4名肃反队员打着马灯黑夜赶到三区抓人。这17人除了两个是富农，其余的都是区乡干部，连区苏主席樊文选也在其列。跑了两个，余者均在五、六天内见了阎王。
六、祸不单行
再说第一批与熊寿增同时抓去的匡子树，也是个喜欢唱唱跳跳的文化人，他与熊都在少共修水县委宣传部工作，都是意气相投的老乡。熊在化装讲演团兼职，匡则在拥红委员会兼事，又都是“恋爱研究社”的发起人。
匡子树在拥红委员会工作，常与红军打交道，带宣传队到红军里慰问演出。当时驻湘鄂赣的主力红军第16军8师就扎在县委驻地渣津保卫赣北苏共。8师又是修、平两县游击队、赤卫队组成的，修水人不少。而匡子树与8师4团政治处宣传队队长李元庆都是搞宣传的青年人来往密切，为莫逆之交，你到军队里搞一次慰问演出，我就到地方来一次军民联欢，军民关系就此一家亲了。
这些天突击审讯为胜利冲昏了头脑的肃反委员会主席张珠，又一门心事想另找突破口再建奇功，他想到了匡子树，你与4团打得火热，难道不在其中发展组织，反革命岂有不想搞垮红军之理?于是，当即提审匡子树，一上堂，一顿下马威，指定要他把在8师发展“恋爱研究社”的事从实招来。匡子树被吓得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当刑具丢在他面前，木桩打入地下更是魂不附体，张珠见状，乘势追击：“你与李元庆是什么关系?”一语点到痛处，匡子树自知要瞒只有皮肉苦，只好把好朋友端出来，说他发展了李元庆、李元庆又在4团发展了多少人，说的有根有蒂，编得神乎其神。
李元庆的身份正合张珠心意，这种地主家庭出身的人不当反革命，谁当反革命?他将这个供词马上通报八师师部肃反委员会，恰在这时师部已过湖南，张珠急速请示赣北分区委，分区委书记张警吾指示，4团的反革命组织委托修水肃反委员会迅速办理。
李元庆被修水县肃反委员会抓来后，自知与“恋爱研究社”的案子沾在一起，就不会有好下场，定是有死无生，当得知供他的人是匡子树时，他恨得咬牙切齿：你平时是朋友，祸到临头就要人家的命，你在哪里介绍我李元庆入社，我与你有什么冤仇?他在恼怒中忽然想：既然你修水人放不过我平江人，我也不让你修水人少得“好处”。4团，修水老亻表有的是，包括团政委冯亚飞在内，都是一色地主崽。提审他的那天，没等动刑，一口气就说出了70多人，张珠表场他：“算是坦白。”他便更是说得活龙活现，并讲团政委冯亚飞就是他亲手发展的第一个。还定了暴动日期。又讲在浏阳东门打仗时，背后响枪，导致红军混乱，这就是“恋爱研究社”人在作白军的内应。其实这次枪响是一个初上战场的新兵，心里着慌走了火，是老早就搞清了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