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罗贤华，男，上世纪六十年代末生于修水，曾先后参加中国文学函授大学、鲁迅文学院进修，作品有小说、诗歌散见于《江西日报》、《草原》、《光华时报》、《东莞文艺》、《个体私营经济导报》等，小说《教师》入选《内蒙古建国五十周年文集》，有散文、小说获得过全国性比赛奖励，现为九江市作家协会会员。

　　题记：除了你自己，谁也阻挡不了你出发或回归的路

　　2004年初夏，陈寅恪、陈衡恪、陈隆恪先生后裔二十余人回归故里修水县桃里竹土段村，叩拜祖墓，与族人共叙乡情。大红的对联贴起来，高昂的鞭炮声响起来，居住在竹土段的陈家村民用最古老质朴的仪式欢迎远方亲人的回归。

　　距他们祖先从故乡的出发，这一次回归已是两百年之后的事了。

　　这次回归并不迟，并隐含着某种意义。

　　 隆冬的一天，我们乘车出发，顺着一条蜿蜒的土路，一头跌进山的怀抱。崎岖不平的土路旁有一条清瘦的山涧，那水闪着银亮的光芒，平缓地流着，突然遇到一个土坷垃或山上偶尔掉下的石头，她就发急了，声音激越，花容乱颤，拼命脱路而逃，其情其状，恰似一个清纯的山村少女，偶尔被一句俚语村言激怒，一边羞红了脸，一边捏着小巧的拳头要追打惹祸之人一样。

　　山势越见逼窄，路的前面忽然站立着一棵大枫树，它像一个魁梧的勇士守护着乡村的安宁。其时，枫叶正红，仰头看去，半空中像燃烧着一团火，蔚为壮观。枫树的出现，似乎象征着什么，使我们每个人感到兴奋。

　　果然，桃里竹土段到了，这个诞生了陈宝箴、陈三立的地方。站在枫树下看竹土段，但见东南方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把整个村子怀抱其中，那山叫作眉毛山。我想，眉毛山该是一座母性的山峰，其怀抱中的山峦恰是她紧紧拥抱的孩子，既热情，又讲究尊卑有序、错落有致，

　　一个个山峦环居村庄四周，共有九座。再看每座山峦的下面，零零落落散布着一些民居，隐约在绿竹青杉之中，恰是绿竹村边合、青山郭外斜的生动写照。

　　村庄的北边，有一座形似太师椅的山峦，满披青松翠柏、绿竹苦槠，山峦下一栋房屋突兀而起，封火墙巍然耸立，石门框典雅秀气，整个建筑在村庄中显得古朴、厚重，散发着迷人的气息。

　　这就是陈家老屋，陈宝箴、陈三立故居。

　　我想起了陈家先祖的一次艰苦卓绝的回归。

　　远在宋仁宗时期，江西江州义门陈氏因家族人口庞大、财富聚集引起朝廷忌诽，于是，一道圣旨下定分庄。我们可以想见在一个天昏地暗、黄叶飘落的季节，陈家长幼抱头痛哭、兄弟顿首、凄怆别离，奔向那不可知的未来。其中，即有陈宝箴的先祖父。他将雏携幼，奉旨赴福建居住。人为的拆散，痛了多少人的心。

　　但异乡风雨的侵蚀，坚定的是一颗回归的心，故乡山水的召唤永远是脑海中抹不去的生动景色。雍正八年，陈宝箴的先祖，带着家人踏上回归的路程。只是世事已改、物是人非，数百年前的家乡已容不下他们的足迹。罢，罢，就到深山去吧，只要找到一个栖身之地，只要闻到故乡清甜的空气、喝到故乡甘冽的山泉水，他们的灵魂就有安息的地方。陈家十余人在修水广袤的山岭中寻觅，终于找到一个叫桃里竹土段的地方，在竹土段一个叫护仙源的小山沟，停下了跋涉已久的脚步，结棚安家，种蓝草为生。

　　我要感谢这种叫蓝草的植物，它生机勃勃、繁殖迅速，因为可以被榨取蓝色染料而取得了生存发展的条件。宝箴的祖父陈克绳，就是依靠种植蓝草，完成了原始资本积累，购置田地，把房屋建到了竹土段。

　　陈家老屋的晒场宽阔，左边立有旗杆石，该石高一米五余，为族人纪念陈宝箴中举所立。右边建有旗杆墩，花岗石打砌，高约一米三，正面刻有“光绪已丑主政陈三立”字迹，该是陈三立为纪念自己中进士所建。想当年，两面旗帜高耸云端猎猎飘扬，该是竹土段风光景色，其彰扬的精神，越过山越过岭，向神州大地远播。

　　老屋依山而建，错落为两栋。左边一栋为宝箴祖父克绳所建，大门正中挂着“凤竹堂”牌匾。陈家族谱中有《凤竹堂诗》赞曰，“凤竹堂开哕凤凰，山明水秀映缥缃。天生文笔窗前峙，地展芝华宅后藏。俎豆千秋绵祀典，儿孙百代绍书香。应知珍重迁居处，冠盖蝉联耀祖堂。”其诗，既有对凤竹堂环境的赞美，更有对自家儿孙的希冀。右边一栋为宝箴中举后所建，其时，陈家人丁兴旺、事业发达，原有房屋不能满足需要，宝箴遵守陈家分田不分庄遗风，择故居侧新建房屋。因背靠青山无法施展，只好把新房基础向晒场延伸了近两米。

　　我轻轻走进陈家老屋，用心感受一段暂行暂远的历史。老屋干爽，嗅不到老房子的霉湿气，堂屋正中是供奉祖宗牌位的地方，两侧墙壁被石灰涂抹过，据说是文革期间为防止封建思想流传，因为它上面书写着陈家家训。抬头看，我惊讶地发现，堂屋横梁竟是简单、自然的原木，没有雕刻，显得大气、美观。我被自己的发现震动，马上去看窗框、看门扇，全是简单的像农民家庭一样的小方格装饰。再看地面，青砖斑驳脱落、凹凸不平。天井很小，阳光投射在地面的影子比一张桌面大不了多少。

　　透过堂屋一堵剥落的墙，我才知道，陈家老屋并不是砖屋。一个经济殷实、还有人官居极品的家庭，竟然没有建一栋砖房，这使我大惑不解，于是求教于陈家后人。陈家女婿、潜心研究陈家历史的欧阳国太解释，“陈家家风崇尚简朴、自然、节约，一切以实用为宜，不重视形式的东西，更多的是关心家国大事、精神追求。这栋屋，只有正面一堵墙是砖墙，其它的全是泥砖墙，厨房、厕所干脆是干打垒土墙。”这话使我震撼不已。

　　做一个地主并不是陈克绳的人生目标，他期盼的是“应知珍重迁居处，冠盖蝉联耀祖堂”，甚至他在拟定《分关》文书中，亲订如下章程：鲲池公坟地树木永远长蓄护墓，子孙不得砍伐伤冢……其坟前巨杉，子孙有能登贡科甲者，任其砍伐树期无阻。为了完成自己的心愿，还在护仙源时，他就创办了陈氏私塾——仙源书屋，以课子孙。迁移出护仙源后，陈克绳在竹土段东侧山坡上，建四觉草堂，为陈家子孙读书之所在。

　　长辈的期待及文风的熏陶，注定要培养出卓越的人才。1831年，一阵男孩激越的啼哭声划破山村的寂静，陈宝箴诞生了。他的出生，使祖父克绳喜出望外，把更多的希望寄托在这个长孙上。背负着家庭厚望，宝箴7岁即寄宿邻村读私塾。严整的家风、比较良好的教育使宝箴学问精进。他注定不是一个安于山村生活的人，之后，他像大多数士子一样，踏上了科举寻求功名之路，在屡经挫折之后，历任河北道、湖北按察使等职，最终官至湖南巡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