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修河已摇着竹筏穿过千年。船公的竹篙点破水面,碎玉般的波纹里漾着幕阜山的倒影,山脊上层层叠叠的茶田正沁出第一缕云雾。
![]() 黄土岭的老街仍蜷缩在明清的旧梦里。青石板上深深浅浅的车辙,是无数个晨昏里独轮车碾过的年轮。 当铺巷深处的豆腐坊飘来豆腥气,木格窗棂被蒸汽熏得发亮,老板娘掀开纱布的刹那,嫩白的豆花便在晨光里微微颤动。周家巷口的剃头挑子支着铜盆,老式铁剪开合时发出清脆的响,仿佛能铰碎凝固的时光。 黄庭坚的松风阁遗址隐在修河之滨。九百多年前那支写瘦了人间春色的羊毫,如今化作南山崖下的半截残碑。孩子们追逐着掠过碑文的蝴蝶,稚嫩的脚印叠在当年诗客的屐痕上。 春风起时,散落的拓片与柳絮齐飞。恍惚间似见那袭青衫临风而立,笔锋搅动一江烟雨。 谷雨前的双井茶山最是动人。采茶女戴着蓝印花布的头巾,竹篓里盛满雀舌般的嫩芽。她们的手指在云雾中翻飞,像在弹奏某种古老的丝弦。 修水网 www.xiushui.Net 记得幼时随外婆上山,她总把第一捧新芽捂在我掌心,说这是山神赐的翡翠。如今茶厂里机械轰鸣,但老茶工仍守着柴火铁锅,手掌在滚烫的锅中翻炒,将岁月揉捻成蜷曲的茶韵。 端午前后的修河会忽然热闹起来。修河三都龙舟的彩绘鳞片在阳光下闪烁,鼓点震得杨梅渡古樟群在摇晃。 最馋人的还是宁州古城的艾米果,糯米裹着新采的艾草,蒸笼掀开时腾起的白气里,分明裹着草木的魂魄。卖果子的阿婆认得每个归乡游子的面孔,她布满皱纹的笑容里,藏着所有离人心尖上的乡愁。 站在凤凰山山巅俯瞰县城城北,新起的高楼与老城墙温柔对峙。修河如碧玉绸带束在腰间,恍惚间竟分不清是城在生长,还是山在流动。 腊月里家家户户做包哨子,蒸汽朦胧的厨房里,女人们把山芋粉揉进面团,包上冬笋腊肉馅,蒸笼叠得比孩童还高。暮色中炊烟与山岚缠绵,空气里漂浮着柴火香,让人想起童年趴在灶台边偷吃米浆的温暖。 修水的雨是能入画的。春雨细密如蚕食桑叶,夏日骤雨敲打瓦当似琵琶急弦。 最妙是冬雨裹着雪粒,轻轻扑在宁河戏的戏台上,老生抖着白髯唱"浪淘尽千古风流",水袖甩出的弧线里,多少前尘往事都作了潮湿的注脚。 贡砚作坊里,修水赭石在刻刀下渐显眉眼,凹处蓄着宋月的清辉,凸起处凝着修河的浪纹。刀尖游走时石屑纷飞,像时光剥落的碎屑。 周湖岭 我常觉得每方砚池里都沉着一小截修水的魂魄,只待狼毫轻点,便能漫出满纸云烟,某个孩童曾在渡口放走的纸船,载着半片樟树叶,漂向了童年的下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