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栏目
修水网 • 首页黄庭坚传 • 正文

第十一章:遭逢母丧

发布时间:  浏览: 次  作者:山谷

第十一章

遭逢母丧

  上章末尾说到的绍圣元年黄庭坚被贬谪蜀中之事,在此暂且按下不表。本章先回头再述他遭逢母丧以及丁忧服丧之悲情时候,他之遭遇仕途困顿与老母亲的病逝,几乎是同时期发生的,为行文的便利和保持故事的完整性,作者只好话分两头来叙述。

  话说自元祐四年初夏苏轼出知杭州,转眼间就到了第二年的深秋。刚刚度过七十一寿辰的黄老夫人,见儿子郁郁寡欢,日夜思念远方的好友,便笑吟吟地对儿子道:“坚儿呀,汝不必受‘父母在不远游’的陈言所约束,趁娘身子骨尚硬朗,不妨下杭州一趟,家中自有娘照看哩!”黄庭坚听罢,不由不感叹母子心律相通,每当他想到什么,老母亲似乎总能未卜先知。于是,他计划等明年一开春带上儿子小德,到杭州去探望苏东坡。

  有时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翌年上元节过后不久,黄庭坚正打算启程往杭州,不料前几天黄老夫人哮喘病复发,连日咳嗽不止。他每日侍奉汤药,精心护理,母亲的病才渐见好转。计划中的出门日子被一再推迟,在老母亲的不断催促下,黄庭坚才临时决定只身前往杭州,并打算尽量快去快回。

  两位一生的好友别后重逢,一见面即老泪纵横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久久不愿分开。直到苏轼的两个美丽的侍妾朝云、琴操前来献茶,两位老朋友才回过神来分宾主坐定,畅叙离情别绪。

  一连几日,身为杭州知州的苏轼几乎不上衙门办公事,天天陪着老友黄庭坚游西湖绝胜风景。二人免不了灵隐礼佛,虎跑品茶,登初阳台、宝石山、北高峰,看运木古井、玉泉戏鱼,览苏轼的得意之作苏堤,让黄庭坚感到“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之所言不虚。

  苏轼在湖边的葛岭有一处取名寿星院的别墅,共两层十三间房子。偶尔苏太守会在此风光如画之地办公。在寒碧轩用过茶,一上楼黄庭坚就看到了“雨奇堂”的扁额,于是他问苏轼:“莫非取自兄长《饮湖上初晴后雨》七绝诗中‘山色空朦雨亦奇’之意么?”苏轼说:“正是,里头还有一间名之为‘澄江阁’,不也是取自贤弟《登快阁》七律诗‘澄江一道月分明’之意吗?”说罢,两人不约而同地格格笑了起来。

  有一天,应著名的诗僧佛印之邀,苏、黄携琴操一起游览杭州城郊的玲珑山。此山为天目山之余脉,山虽不高,但古木幽深,溪石流泉,双峰灵秀,山中有古刹名为卧龙寺。苏、黄与佛印和尚一路谈论佛理禅学,三人还联袂吟咏了一首深蕴禅机的长诗,引得似有所悟的琴操不停地发问:

  “黄太史的寒山石刻诗有句:‘庭际何所有,白云抱幽石。’小妾久未参透其中的禅机,今日正好当面请教。”

  黄庭坚回答道:“此为某早年游天台山,仿寒山子的禅诗之意的旧作。佛印大师在此,黄某怎敢班门弄斧,还是多请教汝家主人为好。”

  苏轼接过话题笑对琴操道:“吾向称东坡居士,今日做长老,与汝试着共参究禅学,如何?”

  “然也!”琴操点头表示同意。

  东坡问:“何谓湖中景?”

  琴操答:“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又问:“何为景中人?”

  回答:“裙拖六幅潇湘水,髻挽巫山一段云。”

  又问一句:“何人中意?”

  又答“随他杨学士,鳖杀鲍参军。

  东坡再问:“如此究竟如何?”

  琴操想了想,无言以对。

  东坡代为解答:“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

  琴操听罢苏轼引用唐朝白居易《琵琶行》中的诗句作答,低头沉思良久,似有所悟,才微微笑道:“主人这长老果真做得活灵活现,小妾心服口服。”

  “南无阿弥陀佛!“在一旁打坐的佛印口中念念有词;黄庭坚则是若有所思,神情严肃。传说后来琴操出家为尼,总算了却了与苏轼的一段俗世情缘。至今玲珑山尚留有与此次游历有关的“三休亭”、“学士松”及“琴操墓”等多处古迹。

  在杭州畅游七天后,黄庭坚执意要北归返京。苏轼再三挽留道:“过几天黄州的陈慥(字季常)到访,与汝也算是老朋友,贤弟可否记得其妻柳氏为”河东狮“吗?正好我们一起接待他。”黄庭坚说,至今还记得东坡当年戏耍陈慥的诗句,并大声诵出:“龙丘居士亦可怜,谈空说有夜不眠。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念完,两人忍不住相视一笑。

  这个即将到访的陈慥,号龙丘居士,黄州人氏。早年有过一段除苏、黄之外,鲜为人知的风流佳话。原来陈季常年少时遇家庭变故,家道中落,曾多次受邻里富家小姐、丑女柳月娥的暗中资助,考中举人后再考进士受挫,从此绝了做官的念头,感恩戴德入赘了柳家。后来继承了柳员外偌大的一份家业,算是富甲一方的绅士。

  相传年轻时的陈季常本有处女癖,以为漂亮的女人都是早早被人惦记的,肯定已被拆封再难有原装。柳氏绝对属于“三心级”(恶心、闹心、伤心)的丑女,料想谁还会染指。新婚洞房花烛夜,他想柳姑娘貌虽是丑了点,但肯定还是处子,把灯一熄灭,眼不见心不烦,还不是TMD一个鸟样。于是入了洞房二话不说,猴急着上床交欢。

  新郎季常怜香惜玉,轻轻款款,极尽温柔,谁知折腾了半宿,这丑女就是不见女红。忍不住起身忿而质问:假冒伪劣,缘何也敢招夫婿?责问之下,那柳氏倒也爽快承认:年少时跟现已作古的表哥有过一腿,并说季常连人带家业平白到手,只赚不陪,并反唇相讥说:季常连人带家业平白到手,只赚不陪,还有什么本钱说三道四?倐忽间,季常无言以对,只好噤口不语。柳氏娥眉一扬,趋势还对他约法三章,其中最厉害的一条是:除妻外不准再碰别的女人。

  灯下山盟海誓,唯唯诺诺地满后答应,然而柳氏的监管稍一放松,季常仁兄难免会犯点沾花惹草、养妓畜乐之类的小错误,并美其名曰:寻求一点心理补偿。偏偏柳氏妒甚,兼天生有把蛮力,发现后对夫婿非打即骂,弄得季常几乎精神崩溃。好在后来遇上了苏轼被贬黄州,教了他几手对付“河东狮”的绝招。他对苏轼“在外红旗飘飘,在家旗杆不倒”的高招佩服得五体投地。前些年陈季常夫妇曾几次到汴京探望苏轼,一来二去,与黄庭坚也成为了好朋友,还曾带过黄州特有的连理松枝赠送山谷,有庭坚答谢陈季常的诗二首为证。

  黄庭坚与陈季常之间书信不断,却有好几年未见面,本想与他在杭州好好聚一聚。因心中挂念老母亲的病情,实在不敢再耽搁了。他道出实情后,苏轼才不便再挽留。临行时,黄庭坚写了一封给陈季常的长信,请东坡转达。他的信引经据典,大意是讲娶丑女也是男人之福。象黄帝之于丑妃嫫母,齐宣王之于钟无盐,诸葛亮之于黄阿丑,他们自身都是帅哥美男,却并不以貌取人,实在是值得吾辈效法。一再劝陈氏要善待发妻柳氏,尤其是到了老年要注重药石养生保健,云云,山谷对待朋友之至诚重义,由此可见一斑。

  他将写给陈季常的书信托给苏轼转交,然后两位一生的挚友免不了来一阵熊抱,依依不舍地洒泪而别。

  当黄庭坚急匆匆返回家中,见母亲虽仍卧床不起,但病势尚属平稳,一直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每天下朝后,他即到母亲房中探视,与继室石氏一道,昼夜不离地在床前照料。据《豫章先生传》载:“事母至孝,昼夜视颜色,手汤剂,衣不解带,时其疾痛身痒而敬仰搔之,至亲涤厕器,浣中裙。”有儿事孝如此,黄母多次自谓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时日过去了不到半年,虽然黄庭坚四处延名医医治和精心护理,但母亲的病情不仅未出现好转的迹象,反而日见沉重。平日里,黄老太君是一位神采奕奕的老人,虽然是七十二岁高龄,但思维敏捷,记忆惊人。每当有客人来访,她总是热情接待,谈笑风生,令人觉得可敬可亲。黄庭坚常想,当年外祖母到八十一岁高龄谢世,以母亲的体质和智慧,寿年当不在外祖母之下。

  记得自己临去杭州之前,母亲只是偶感风寒,引发哮喘,不停咳嗽而已,病情说不上太严重。黄庭坚要请太医给母亲看病,她总不肯,以为不过是旧病复发,象往常一样吃些家中自备的草药,卧榻静养,挺一挺也就过去了。谁知这次起病比以往有使不同,才堪堪过了几个月,她老人家竟一病不起,而且神情枯槁,形容消瘦,病情日见沉重。

  黄庭坚对母亲的病久治难愈,内心是焦急异常。请来宫中有名的太医诊断几次,开过药方后,均私下对黄庭坚称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嘱咐准备后事。虽然如此,老人求生的本能仍很强烈。此时,黄老太君进食已较困难,黄庭坚三番五次请她吃点东西,她总是摇头。黄庭坚趴在母亲耳边轻声劝说:“娘亲,无论如何,多少得吃点,不然儿子会很难受。”

  意识还算清醒的老人,微微睁开眼睛,点了点头。媳妇石氏端来肉沫小米粥,她却用手指了指床前桌上的小笼包子,这是儿子今天专门给她做的。当黄庭坚把一个包子掰开,送到母亲嘴边,她只含了一小块,努力吃下去了一丁点,便无奈地把头歪到一边。黄庭坚夫妇见状,益发忧心忡忡,难禁潸然泪下。

  到元祐六年六月十八日下午,黄老夫人病情似乎有所缓和,中午还勉力喝了半碗稀粥,但到了傍晚,一阵剧烈的咳嗽后没有调匀呼吸,老人又在迷糊中昏死过去……

  接到黄庭坚托人报急的书信后,兄长元明前天从池州赶来了。强打起精神的母亲,还断断续续问了长子几句老家的情况。天黑之后,母亲竟然在床头抬起身子,朝窗外望了望暮雨初歇的天空,用尽气力对守在床前的黄氏兄弟俩说:“昨天晚上,我梦见了孩儿们的父亲啦。人生七十古来稀,娘也该走了,吾家客居他乡,丧事一切从简,寄望魂魄回归故里,娘当含笑九泉。”

  看到母亲大人如此明理,黄庭坚心里更添一分凄楚。兄长元明见黄庭坚连续几个晚上未合眼,说是今晚替换他在母亲房中守护。稍稍能放松一下的黄庭坚,心里仍是七上八下的,总担心有不祥的事情发生。入夜时分,他独自散步到了大相国寺。在大悲殿他跪地祈祷,希望佛祖大慈大悲,能在母亲生死攸关之际出现奇迹。在放生池畔、在心底,他不停地反复做祷告,然而天地无声,菩萨也默默无语。

  大约到子夜时分,黄庭坚刚走进家门,就听到母亲房中传出嚎啕哭声。他快步冲进去,母亲已溘然仙逝。他一把握住母亲尚余微温的双手,一声声的呼唤唤不出母亲的一丝呼吸;一串串泪珠滴不醒母亲与世隔绝的长眠。

  尽管对母亲的离去,黄庭坚已有一定的思想准备,但当这生离死别、阴阳两分的一刻来临,一时间他无法接受已成无母之人的事实。他大脑一片空白,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几次哭倒昏厥在母亲的灵前……

  按照分宁老家的治丧习俗,黄元明、黄鲁直兄弟率至亲子侄为母亲擦净遗体,换上寿衣,即由治丧司仪主持安放灵堂、移棺、入奠和接受亲友悼念等一应仪式。由于黄老太君一生虔心向佛,故请来大相国寺的一众和尚诵《地藏菩萨本愿经》,做了一日一夜的水陆佛事道场,给她超度往生乐土。

  黄母的丧礼在泪水泣声和鲜花簇拥中举行。黄氏兄弟原以为母亲不过是一位普通宅居老人,又是客死异乡,丧事由儿孙遵照母亲遗嘱,从简操办即可,并不愿过多地惊动他人。没想到这一天,除自家亲戚朋友外,前来参加葬礼的各界人士,自发而来的邻里街坊、母亲的生前友好等竟达二百多人,挽联、挽诗、花圈、祭帐摆满了设在黄府大厅的灵堂。朝廷还遣内官到黄府吊唁,特赐钱绢若干以彰其表。

  到了出殡的那一刻,原本睛朗的天空突然风起云黑,豆大的雨点飘然而下。众孝子贤孙及亲友均十分诧异,独黄庭坚内心明白,母亲早年丧偶,大半生随自己南北漂泊,生前多次自谓是风里来、雨里往。此刻,风呵雨呵似乎都赶来为她送行。

  送葬队伍乘车马浩荡出京城,荼吡后的灵柩暂厝京郊安陀寺佛事堂。

  双双为官身的黄氏兄弟申报丁忧守制后,即决定遵照母亲的生前遗愿,择日扶送敕封的安康郡太君灵柩南下,归葬家乡分宁双井祖墓。所谓丁忧守制即指官员逢父母去世,子女按礼须持丧三年,实际时间为二十七个月。其间不得行婚嫁之事,不预吉庆之典,任官者并须离职。“丁忧”之制源于汉代。到宋代,由太常礼院掌其事,凡官员有父母丧,须报请解官,承重孙如父已先亡,也须解官,服满后称起复。夺情则另有规定。后世因因相袭,相关礼仪大同小异。

  黄庭坚一家此次扶母亲灵柩返乡,也许一开始就未打算再回京城安家。临行前,他们退掉了租赁的房屋,变买了大的家当物件,全家人只带了一些随身细软和换洗衣物。一行20多人七月底从汴京乘船下运河水路,抵扬州后再溯大江而上。这条熟悉的路线黄庭坚从游学时期开始,往返过了多次。由于黄氏兄弟俩都是官身,尤其是黄庭坚是大腕级的知名人物,沿途过润州、江宁、池州、太平州、舒州均有官方友人拜祭灵柩和迎送接待,加上当年夏季天气异常炎热,一路走走停停长达三个多月,直到当年底才到达长江中下游的最后一站——江州。

  黄老太君李氏本是江州附近的建昌人氏,故李氏娘家的亲戚若干人,以及黄庭坚在洪州的四个洪姓外甥、两个徐姓甥侄,已闻讯先后来到江州迎候祭拜。故一行人在江州又停留了十数天,一直到翌年(元祐七年)正月才回到分宁双井老家。

  黄庭坚任职京官七年多来,就未曾得暇回过常挂念不已的家乡,这是他出仕以来间隔时间最长的一次。黄家堂屋由三弟叔献、四弟叔达分住东、西两厢,虽然人丁也算兴旺,但年久失修的房屋已显破败迹象。为此,黄庭坚与兄长黄大临凑出一笔不菲的银钱,请两个弟弟主持翻修黄家大屋。同时,把母亲的灵柩下葬在黄家祖墓内,与父亲黄庶衣冠冢并排安放在一处,也算是了却父母生前的一桩心愿。

  在服丧期间,为多陪伴入土为安的母亲,山谷又请工匠为他在母亲坟旁搭建了一个墓庐,取名曰“永思堂”,意为永远思念母亲的生养恩情。开初,是他与兄长元明轮流在墓庐中守孝值宿,后来黄庭坚以要整理编辑自己的诗集为名,把疲惫不堪的兄长劝回了家中,说是由他一人象平常一样陪伴母亲即可。

  墓庐正中端挂着他请丹青高手李公麟画的母亲遗像,灵位下端则是香火和祭品。黄庭坚写了一长篇《代伯氏祭母文》(已佚)和一组组诗祭奠母亲,并一一烧化在母亲的墓前。需要对所谓“代伯氏”的文题稍作解释的是:“伯氏”即指黄大临,黄庭坚一向对仁厚的兄长十分敬重,故在书面文字中一直以儿子黄相的口吻尊称兄长,这也合乎中道丧父家庭之长子如父的传统习俗。而祭母文前冠之以“代”字,与封建宗法制须遵行的一项礼仪规范相关,这项不成文的规范或许是从“立嫡以长”的皇位继承定制衍生而来。即黄大临是黄家嫡长子,是继父亲黄庶之后家族最高权位象征,但凡黄氏家族的婚庆丧葬大事,均须以长子的名义主持进行,故作为次子的黄庭坚写祭母文只能算是代兄长所拟。现存的黄庭坚《代兄祭非熊文》可引为例证。也正是从这后一篇他代兄长起草的祭弟文中,我们得知黄家最小的弟弟非熊病卒于元祐四年三月二十五日,年仅三十六岁,生前曾娶舒城赵氏女为妻。

  黄庭坚每天都要到坟前同母亲拉拉家常,好象母亲就未离他而去,还象以往一样与他朝夕相处,相依为命。对着母亲微微含笑的遗像,黄庭坚常常浮想联翩:想到了儿时母亲手把手地教他读书写字;想到了父亲过早去世后,母亲含辛茹苦操持大家庭的艰难;想到母亲年轻时工诗善词,不仅以才女之名见称乡里,而且还是一位闻名遐迩的大美人。他最不能忘怀的是:长相酷似母亲的大妹妹,出嫁洪家因婆媳关系不睦,不堪夫家的虐待,早在十多年前即羞愤而亡。此事也是母亲生前的最大一块心病。记得每年逢大妹的忌日老人都会往寺院进香礼佛,祈求佛祖保佑长女来生轮回极乐。一想到此,他寻出当年祭祀大妹写的题为《毁璧》辞赋手稿,自言自语地轻声地念道:“毁璧兮陨珠,执手者兮问过。爱憎兮万世一轨,居物之忌兮,固常以好为祸……”

  黄庭坚含悲忍泪念了起首几句,即泣不成声,难以继续下去。控制一下情绪后,他将手稿焚化在母亲的墓前。意在告慰老人家,不会忘记她生前的一再嘱咐,一定会对洪家不计前嫌,尽全力照看大妹亲生的洪朋、洪刍、洪炎、洪喜四个儿子。后来在黄庭坚的提携指点下,四人均有诗名,称“江西诗派”中的“四洪”。

  这年五月,黄庭坚的叔父黄廉也因病逝世,享年71岁,黄家又经历了一次失去至亲长辈的伤痛。

  北宋时期,按山谷分宁老家的风俗,以母亲、叔父年逾古稀之年而归仙,寿终正寝,应属于家门无憾之白喜事。然而,黄庭坚感到高堂健在才是人生之大幸,即使人生不满百,却仍然渴望父母双全那一分温馨。父母在世,儿孙辈能给老人衣食无忧让老人心情舒畅,并且尽可能多花一些时间与老人相亲相近和沟通,远胜过老人作古之后焚烧纸钱多多。正如《孝经》中所说:“孝子之事亲也,居则致其敬,养则致其乐,病则致其忧,丧则致其哀,祭则致其严。五者备矣,然后能事亲。”

  服丧期间,黄庭坚的最大感受是:孝敬父母之事不分大小,唯有出自本心的恭敬,方能做得“五德”齐备而圆满。

  由于黄庭坚是当朝博学多才的史官,与苏轼齐名的大诗人和斐声海内的大书法家,在他服丧守制期间,仍有不少远近州县的文人士子、显宦达贾,慕名前来吊丧和求诗索字。返乡守制的头一年,悲痛过度的黄庭坚无心吟诗题字,故在感谢宾客悼念母亲好意的同时,大都以服丧期内已发心愿为由,婉拒了众多人士求诗求字的请求。

  到了母亲逝世周年的忌日,黄家在安康郡老太君的墓前,隆重举办悼祭仪式。孝子贤孙及四方亲友依次向黄夫人墓行敬香和跪拜大礼,并祭祀扫墓。随后一干人回黄家屋堂出席盛大的白事祭宴。参加宴集的有上百人众,黄家屋堂足足摆了十桌宴席。过了掌灯时分,祭事渐近尾声,只见黄家长子元明走到堂前中央,声泪俱下宣读了出自鲁直手笔的那篇祭母文,最后代表全家答谢了众亲友的莅临,说是略备粗茶淡饭和薄酒一杯,谨表黄家老小的谢忱!

  尽管黄庭坚的祭母文已佚,无从查考。但综合前人一些零散的笔记史料,我们仍可窥见其文大意是:每年的忌日,你的儿女们,都会聚集在你的坟前,为你祈福。我们愿生生世世做你的儿女,希望您在天之灵安息。文末还表示孝子贤孙要奉佛礼禅,要洞察,这浩荡人世之外的玄妙;要领悟,这生命一次又一次的轮回;要看到,这滚滚红尘背后的因果;要记住,先妣不朽的英灵,会一直在关注、保佑着永远爱她的儿孙。

  举办母亲周年忌日祭典的那一天,在永思堂墓庐内,黄庭坚第一次见到了前来祭奠吊唁的黄几复的两个儿子,叫黄大毛的十二岁,黄小毛十岁。至此他才得知黄几复已于去年病殁岭南任所。一阵感叹唏嘘之后,黄庭坚难却好友后代的盛情,破例为好友黄几复补写了一篇墓志铭,并赠给家庭经济状况不宽裕的黄几复二子各20两银子,一再嘱咐他们要孝敬和照顾好自己的母亲,以慰乃父的在天之灵。

  替人写墓志碑文而接受所谓润笔费,起自于东晋,唐、宋均比较盛行。苏东坡对此类有歌功颂德之嫌的文章比较不感冒,曾与黄庭坚约定尽量少写此类碑文,如实在难以推却,则应拒收润笔费。苏轼在京任翰林学士时,应皇帝的诏令给五位德高望重的大臣写过墓志铭。这五人是富弼、司马光、范镇、张方平、赵瞻,而润笔费分文未收,这一点黄庭坚是再清楚不过的。

  到了服丧期的第二年,因为黄庭坚的名气实在太大,他给黄几复题写墓志碑文的消息不胫而走,不免引出了凡事有其一则必有其二的连锁反应。一时间,馈重金请黄庭坚书写碑文的人士络绎不绝,几乎快要踏破了门槛。山谷大多是以服丧为由予以婉拒,但至少也有几次例外之事。分别是他的堂叔黄渊文、表兄徐纯中、妹夫王纯亮的相继去世,在亲戚们的一再恳求下,他分别为上述三人撰写了墓志铭(近年在修水发掘出土了这三座墓志铭石碑)。此外,他应县令胡器之的约请,为县中新落成的“图书馆”题写了《洪州分宁县藏书阁铭并序》一文,序文中所说的“夫士不可一日而无学,民不可一日而无教”,一直被修水县历任县宰和学人奉为经典名言。此外,他还应里中贤达请求,分别为县城的南山崖题写了五米见方之“佛”、双井村名之“双井”、黄龙山佛寺之“黄龙山”等摩崖石刻大字。(这些石刻历经千年风雨洗刷,至今仍在故地清晰可辨)

  光阴荏苒,转眼间三年的服丧期已过去了。按宋制黄庭坚与兄长黄大临须赴京起复官职。临行前一天,全家大小一起来到祖墓最后一次祭拜了父母双亲。次日,黄庭坚先乘船扬帆顺水东下,兄元明、弟天明待处理完几笔田租账务后,即携家眷四十口赶来江州与黄庭坚会合。

  七月中旬抵达江州,黄庭坚即遇上了上一章已有所述的一喜一忧之事。喜的是与南下岭南苏轼在彭蠡不期而遇;忧的是朝廷已下达所谓《神宗实录》“多诬”的诏命,令黄庭坚等十一月前抵京畿陈留勘问。

  在彭蠡盘桓到第三日,天气转好,江面风平浪止。黄氏兄弟与苏氏父子洒泪相别,互祝旅途顺利平安。在顺大江东下的客船中,黄氏兄弟俩多次商讨后认为,目前朝廷党争不息,苏、黄不只是诗文齐名,命运浮沉也相似。黄庭坚此行北上陈留前程难料、凶多吉少,很有可能也象苏轼一样,难脱被贬谪边远地区的命运。

  基于上述判断,兄弟们决定等船行到太平州境内后,把家眷暂安置在交通来往较便利的芜湖,待陈留勘问的结果出来后,再视情况而定去向。后来黄庭坚在蜀中与友人的通信中追忆了当时的情景:“某兄弟同行四十口,得罪以来,势不可扶携,皆寓太平州之芜湖县,粗营柴米之资,令可卒岁。”

  船抵江城芜湖,黄氏兄弟上岸租赁了名为陈园的一处住宅,凑足了约可维持全家一年的生活费用,安顿了全家

  老小。由于极不放心二弟只身前往陈留,善良宽厚的兄长元明决定辞去越州司理的官任,执意要陪同黄庭坚北上。行文至此,我们对接上了前、后两章的首尾,并借用一句从宋代说书人口语演化而来的古典小说常用的结尾词,欲知黄庭坚贬谪蜀中的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相关文章Related

    返回栏目>>

    首页   |   黄庭坚传

    修水网 XiuShui.Net 投稿 163.www@163.com QQ 3039982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