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时候，母亲很注重我穿什么衣服，头上扎什么辫子。有一次，调皮的男孩子把我辫子上的橡皮筋抽掉了，我哭着回家。母亲从厨房出来，把那男孩好好训了一顿，那男孩以后再也不敢招惹我了。
　　那时候做饭是烧柴火的。母亲灶前灶后忙着，偶尔我也去帮忙。有时火烧不着，她对着我就大发雷霆：“走开，走开，你不会做事。”等她安静下来会说：“你这件衣服不耐脏的。”其实她是怕我把衣服弄脏了。只是那时的我还不理解而已。
　　母亲不仅是个家庭主妇，还是一名赤脚医生，会看一些小病。别人来打针时，只要碰到她在吃饭，那人就要耐心等了。因为她吃饭很慢，父亲也会一旁催促，她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母亲还是个接生婆，我们那两个小村庄有生小孩的都叫她去接生。
　　记得小时候，半夜里突然有人急匆匆地敲门。然后就听到他们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接着就听到拿箱子的声音和他们快速离开的脚步声，天快亮时才听到母亲胜利而归的脚步声。
　　18岁那年，命运弄人，一场无情的眼疾夺走了我的视力，我陷入了悲伤和迷茫中。开始我极不适应，走路时不是头碰到门框就是脚踢到凳子。母亲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平常有点凶蛮的她也降了语调拖长声音说着，看不到就慢一点。我心里一阵酸溜溜的，顿时泪水夺眶而出。
　　结婚后，因我视力不好，父母怕我生活上存在诸多不便，他俩就把我留在家里，这无疑是加重了母亲的负担，别看平常母亲大大咧咧，照顾起小孩来却细心尽职。记得儿子断奶时，吃不下米饭，又没有钱买奶粉，只有熬米浆给他吃。母亲头天晚上抓一把小米，用水泡起来，第二天天没亮厨房里就传来了咔嚓嚓的声音。不知多久，又传来了锅里呼噜呼噜的声音。这，这分明是一个伟大平凡母爱的声音。儿子在她的精心喂养下一天天胖起来，她感到很欣慰。她的厨艺很好，每次回家总能吃到她做的香喷喷的饭菜。
　　走出厨房，母亲还会忙里偷闲，戴上老花镜，用五颜六色的毛线在泡沫鞋底上钩出各式各样的毛线鞋出来。儿子和侄子们穿着母亲做好的漂亮鞋子去上学，都能赢得同学们的一片赞扬。记得有一次下雨天，母亲把她买来的毛线穿在我手臂上，她慢慢地从里面找出线头，我们就这样一圈一圈卷起毛线团来。
　　回想往事，历历在目，后来我学了盲人按摩，一出外就是一整年。2015年年底，我背着包拖着箱子回家。一到家门口，母亲喜出望外地喊了我的乳名，从我手里接过行李，这时，一双瘦小干枯的手碰到了我的心弦。
　　母亲一直都很胖，60多岁了还在种菜捡柴火。父亲每天晚上去撒网捕鱼，早上就去把网收回来。沉甸甸的网上全是各种各样的小鱼。两人就高兴地拆出网里的鱼来。从她和我交谈的语气中我感觉到她很疲乏，不时地干咳起来。她还是灶前灶后地忙着，在嫂子们的帮助下做出了美味丰盛的团圆年饭，做出了她特别拿手的煎炒小鱼。
　　我们全家人谁也没料到，这是我们吃到母亲做的最后一次年饭。2016年4月，微信家庭群里，侄子发出了一条信息：奶奶检查出来是肝癌晚期，而且肝脏周围都有扩散的黑点。这个信息如同晴天霹雳，我整个人都瘫了。原来母亲直到连饭都吃不下了才去检查，原来去年的干咳都是肝脏并发症。母亲就是这么一个倔强的人，全然不把自己的身体放在心上，等到一发起病来就是绝症。平常我们给家里打电话一般都是打到父亲手机上，顺便问一下母亲的情况。
　　在她发病前不久我和她通了一次电话，聊了几十分钟，她很高兴。聊好家里的事情后又聊到别人家的事，一会儿又说村庄里面某人结婚了，一会儿又说哪个老人去世了。可她万万没想到她自己竟然在1个月之后得了这么严重的病。我也万万没想到那就是我和母亲最后一次通电话。想到这些，我悲痛万分心急如焚，急忙请假回家了。
　　到了医院，父亲正好扶着母亲从卫生间出来。我听到她们的声音就冲着过去叫着母亲。她异常兴奋，笑着说：“你怎么这么快回来啦！”那神采飞扬中夹杂着疲惫。我用手摸过去真的不敢相信，胖胖的身体竟然变得这么瘦小了，母亲本来只1米5的身高，这时躺在床上就如同一个小孩。我一边在她肩膀上揉揉一边在脖子上捏捏，想把我这么多年作为一个按摩师的手法都用上，把没有尽孝的良心抚平。
　　我怎么也不敢相信，离开几个月，母亲就消瘦成这样。我的手不停地在她身上揉动，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脸部手脚都只剩下皮包骨头，只有肚子比以前大。我轻轻地在她肚子上来回抚摸，眼泪就止不住哗哗地掉下。我怕她看见只好把脸侧向一边，我怎么也不敢相信1个多月的病魔就把她折磨成这样。她的肥胖、威严全然不见了。只剩下她微弱的声音，甚至有时候还听不清她说些什么。她会用手示意着要把针头拔掉，嘴里喃喃地说：“治不好的，早点回家吧。”
　　有时候会把手贴在肚皮上，从她难过的表情中能体会到她的肚子在疼痛，可我这时在她旁边却无能为力。这个时候，我才知道自己的力量是那么的渺小。
　　一个星期之后，母亲永远安详地睡着了，我们全家人哭得撕心裂肺。
　　母亲是一个典型的农村主妇，谈不上有多少丰功伟绩，但她很幸福地走过了67个春秋。她有父亲的百般呵护，有儿孙们的爱戴孝敬。她这么快就离我们而去，是不是有另一个更好的世界在等着她呢。

作者简介

　　余历爱，女，江西省九江市修水县人，1972年出生，高中文化，一级视力障碍，喜欢文学。文章有见于盲人月刊和浔阳晚报。现是中国盲协文学委员会会员，修水县作家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