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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敦颐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思想家。他是湖南人，却长期在江西生活与任职，对江西乃至整个中华民族的思想文化贡献卓著。他在大余时收了“二程”。此事我在拙著《漂浮的内陆——话说江西水文化》中已有详述。周敦颐28至34岁，在大余带了程颢、程颐两个学生。1044年（庆历四年），28岁的周敦颐由分宁主薄调任南安军司理参军。次年，兴国知县程珦调任南安军通判，“视周敦颐气貌非常人，与语，果为知道者”，遂与其结为友，令二子程颢、程颐拜他为师。时程颢15岁，程颐14岁。这一年，周敦颐作《太极图说》，并亲手授与二程。两年后，二程学业大进。南安军的子弟纷纷拜周敦颐为师，学员越来越多，周敦颐就在县城东山（今东山正觉寺）建军学学堂。 这时，名满天下的大儒胡瑗诏为朝廷学官，大兴书院，广招天下学子。周敦颐便建议程珦送两子进京就读，并给胡瑗写信推荐。1049年（皇祐元年），程颢、程颐拜别父母恩师，来到京城，进入太学学习。后来成为理学的奠基者。 周敦颐在南安教了二程什么呢？怎么就对中国文化产生了这么大的影响呢？主要教的核心课程： 第一课：“孔颜乐处”。 修水网 www.xiushui.Ｎet 多年后，二程回忆说：“昔受学于周茂叔，令寻颜子、仲尼乐处，所乐何事”？周敦颐引导二程思考：孔子颜回这些圣贤身处困顿，为什么还这样快乐？艰苦奋斗，意志不退。 什么是“孔颜乐处”呢？就是一种在艰难困苦中还保持恒常的精神愉悦，也就是一种安贫乐道的精神。这是中国儒学的一个核心问题。 孔子为推行其政治理想，周游列国，到处碰壁，生活清苦，吃粗粮，喝白水，睡觉没有枕头，就弯着胳膊当枕头（“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却言“乐亦在其中矣”。 颜回住在贫民窟里，粗茶淡饭，别人无法忍受，他却不改其乐。孔子大加赞叹：“颜回真是一位圣贤呀。吃的是一小碗饭，喝的是一小瓢水，住在破巷子里头，谁都忍受不了这种悲摧的生活，颜回却快活自在始终不改。”（“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这种“乐”，彰显的是人格的尊严与精神的自主。贫而不谄，富而不骄，这种态度固然好，这很容易做到；贫穷而不抱怨，甚至贫而快乐，“安贫”，还“乐道”，则很难做到。颜回不改其乐，是自得其乐，源于对“道”的深切体认。 本文来自修水网 孔子颜回为什么能做到贫不改其乐呢？ 孔子曾说“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周敦颐以此教育二程：“夫富贵，人所爱也。颜子不爱不求，而乐乎贫者，独何心哉？”在他看来，“富”与“贫”、“贵”与“贱”是两种不同的实存状态，皆为外在境遇；唯有以寻“道”获“道”为志向，不因富与贵而傲慢，亦不因处于贫与贱而悲伤，方能超然于境遇之上，在常人必忧处，依然保有内在之乐，不改其“乐”。 第二课：“与自家意思一般”。 “与自家意思一般”这句话出自周敦颐“窗前草不除”的典故。在南安府邸，二程中的程颢看到先生周敦颐素重整洁，唯窗前杂草丛生却从不除去。心中不解，遂问其故。周敦颐答曰：“与自家意思一般”。 此语看似平常，实则深蕴哲理。周敦颐认为，宇宙万物产生之序是：无极而太极，太极动而生阳，静而生阴；阳变阴合，而生水、火、木、金、土，是谓五行，因乾坤交感，万物于是乎出。人亦万物中之一，不过是“得其秀而最灵”，“得其秀”的意思，就是禀受天地之本根“太极”而成人性，表现出来的德就是“中正仁义而主静”。可见，万物与人虽然为二，本源上却是同太极、阴阳、五行化而生；现实中的人汲汲于世俗之利之欲，沉溺在日常之衣食住行，早已忘却自身之大“本”大“源”。所以，周敦颐提出要“观物”“悟道”，甚至留下自家窗前杂草来“观物”。这种“观物”，不是简单的看看而已，不只是欣赏山水田园的自然风光，而是在静观万物之中体认天地生生之德，从而获得道德修养的内在自觉性，坚定自我践履“中正仁义”的信心和决心。 本文来自修水网 问：能否再深入讲讲“与自家意思一般”的内涵？ 答：周敦颐此语所蕴含的理学思想，并非简单的对杂草的放任，而是蕴含着深刻的儒家生命观与天人合一的哲思： 一、“自家意思” 即内心秉持的 “生生之意”。周敦颐作为理学开山祖师，核心思想中饱含对天地间生命的敬畏与推崇，他曾主张 “观天地生物气象”，认为 “万物之生意最可观”。这里的 “自家意思”，正是他内心所坚守的对万物生长的珍视与认同，也就是天地间循环不止的 “生生之意”。窗前的杂草看似微贱，却有着蓬勃顽强的生命力，这种自然生发的活力，和他内心对生命本真的认知与追求完全契合，所以他不仅不觉得杂草碍眼，反而视其为生命活力的体现而不忍拔除。 二、彰显 “天人合一” 的理学境界。这句话暗藏周敦颐对人与万物关系的理解。在他的理念里，人与自然并非对立，而是相互交融、同属一个生命整体的。杂草的生长是自然规律的体现，而他的 “自家意思” 是顺应天道的内心觉悟，二者本质相通。他不除杂草，实则是不割裂自身与自然的联系，以这种方式践行着 “人与万物一体” 的认知，这也和他 “无极而太极” 思想中万物同源、共生共荣的内核相呼应。 周湖岭 三、体现仁者胸怀与洒落心境。这一回应也折射出周敦颐的人格境界。儒家倡导的 “仁”，不仅指向他人，更延伸到世间万物。对杂草的包容，正是 “仁” 心在自然事物上的投射——不肆意残害哪怕微末的生命，是仁者心怀天下、悲悯万物的体现。同时，这也契合黄庭坚评价他 “胸怀洒落，如光风霁月” 的特质，他不纠结于杂草是否规整的世俗眼光，而是遵从内心对生命的体悟，尽显从容豁达的心境。就这三点也可看出，“与自家意思一般”和“满目青山一任看”是不同的，儒家的仁义和佛家的慈悲是不同的。 第三课：“吟风弄月”。 此语出自于孔子《论语·先进》中“曾点言志”一段。一日，孔子问诸弟子各自有什么志向。 子路说，只要有人用他，三年便可让危机之国大变样；冉求认为自己只能治理一个小国，其余恐无能为力；公西华说他只要做个主持仪式的小官就心满意足了。 孔子问曾点：你的志向是什么呢？曾点正在弹琴，他“悭”地一声琴止，从容潇洒地站起来：“我的志向是在那暮春三月，鲜花盛开，翠柳吐绿，穿着轻松飘逸的春服，五、六位朋友，后面跟着六、七个侍童，随意闲聊，逶迤而行，直趋沂水，在碧波中沐浴，再登舞雩台，吹拂着迎凉爽轻柔的春风，最后一路唱着歌返回”。孔子听了后喟然长叹：我的志向与曾点是一致的啊。 修水网 www.xiushui.Ｎet 周敦颐以此教导二程：圣人之乐，不在功名利禄，而在与天地同游、与万物共适的洒落心境。这堂“吟风弄月”的“讲课”，也是由“孔颜乐处”带出来的宋明理学的核心问题。现实生活中，面对贫贱富贵、升迁进退，人们应该保持“吟风弄月”，闲适洒脱的快乐心态。 “吟风”“弄月”“观物”，从而“悟道”，是周敦颐理解的孔子情怀、圣人之意，是他教育学生的思想精髓。 周敦颐有诗云：“数十黄卷轴，贤圣谈无音。吾乐盖易足，名濂以自箴”。程颐也有诗：“云淡风轻近乎天，望花随柳过前川。旁人不识予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 师徒的体悟一脉相承，都是粗茶淡饭、有书可观即为乐，吟风弄月、观物观景亦有乐；此乐超越了外在的物质，直指心性。 诚然，周敦颐吸收了佛禅思想。他生活的年代，佛教在江西唐代的兴盛已过，但北宋时期萍乡的杨歧宗、修水的黄龙宗正盛，所谓的五花七叶中的两支，周敦颐居修水期间，或有所接触，受到影响，甚至自言“吾有妙心起黄龙”，然而，周敦颐的根本立场始终为儒，他是正而八经的儒，大儒，元气淋漓的宋儒，绝不是禅，这要厘清楚。尽管周敦颐的“与自家意思一般”与禅家的“满目青山一任看”有相通之处，但内核迥异，毕竟是两家之言：前者根植于儒家“生生之仁”与“天人一体”，后者则导向空寂无执。若混同二者，那就偏了，若以禅解释儒，则失其本旨。 |
